第二天一早，林卫国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这是王茹连夜给他找出来的，熨烫得平平整整，一个褶子都没有。
“儿啊，进了单位，要好好干，少说话，多做事，跟领导和同事搞好关系。”王茹一边给儿子整理着衣领，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知道了，妈。”林卫国笑着应道。
林铁则是把一个铝制饭盒塞到他手里：“单位有食堂，但你刚去，不熟悉，先带点饭。这是你妈早上特意给你做的酱肉，让你同事也尝尝。”
感受着父母那朴素的关爱，林卫国心里暖洋洋的。
告别了家人，他骑着自行车，迎着朝阳，向着位于东交民巷的外交部大楼而去。
庄严肃穆的灰色建筑，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让这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林卫国出示了干部司连夜为他办好的工作证和调令，在经过严格的检查后，才被放行。
他被分配到的，是苏欧司。
苏欧司，全称苏大哥东欧司，是当时外交部里最内核、最繁忙的部门之一。在这个米苏争霸，中苏关系又极度紧张的年代，这里几乎就是国家对外斗争的最前线。
林卫国按照指示，找到了苏欧司的办公室。
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十几张办公桌拼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电话铃声、打字机声、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表情严肃。
“请问，王司长在吗？我是新来报到的林卫国。”林卫国找了个看起来面善的年轻人问道。
那年轻人一听“林卫国”三个字，眼睛顿时一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就是林卫国？久仰大名啊！快请进，王司长正等着你呢！”
看来，自己这个“关系户”的名声，已经提前传遍了。
林卫国心中了然，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被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独立办公室。一个五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瘦，但眼神格外锐利的中年男人，正在埋头批阅文档。
“王司长，林卫国同志到了。”
王司长，王稼祥，苏欧司的一把手。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卫国身上停留了几秒钟。
“你就是林卫国？”王稼祥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刘副部长和夏部长，都亲自为你的事打了招呼。希望你，不要让他们失望。”
他没有说欢迎，也没有说勉励，只是平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同时，也点明了林卫国那高得吓人的“背景”。
“是，王司长，我一定努力工作。”林卫国躬敬地回答。
“恩。”王稼祥点了点头，对着门外喊了一声，“钱处长，你进来一下。”
门被推开，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嘴角微微下撇，看起来有些精明和刻薄的男人走了进来。
“司长，您找我？”
“老钱，这是新来的林卫国同志，以后就在你们一处了。你先带带他，让他熟悉一下处里的工作。”王稼祥吩咐道。
这个叫钱立伟的副处长，是苏欧司一处的老资格了。他早就听说了，今天会来一个中央直接点将，从大学里破格提拔的“天才”。
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
凭什么？
自己在外交战在线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年，从最底层的科员，一步一个脚印，熬白了头发，才爬到今天这个副处长的位置。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因为不知道走了什么通天路，一步就跨了进来，据说级别待遇还不低。
这让钱立伟这些靠着资历和苦劳熬上来的老人们，心里怎么能平衡？
“哦？原来你就是林卫国同志啊。”钱立伟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林卫
国，那眼神，象是在审视一件货物，“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他嘴上说着客气话，但那股子酸溜溜的味儿，谁都闻得出来。
“走吧，小林。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一下工作。”
钱立伟把林卫国领到办公区一个最靠外的角落，指着一张空桌子说道：“以后你就在这儿办公。”
然后，他转身从一个文档柜里，抱出了一大摞积满了灰尘的旧报纸和外文信件，重重地堆在林卫国的桌子上。
“小林啊，你刚来，对我们部里的业务还不熟悉。”钱立伟拍了拍那堆材料，灰尘呛得他自己都咳嗽了两声，“咱们外交工作，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细’字。这些，是最近几个月，东欧一些国家的主流报纸，还有一些民间往来的信件。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这些材料，全部看一遍，把里面涉及到我们国家的内容，都挑出来，翻译整理好，做成一个摘要。”
这话一出口，办公室里好几个竖着耳朵听动静的“老油条”，都忍不住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
谁都知道，整理这些陈年旧报和垃圾信件，是整个苏欧司最枯燥、最繁琐、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平时都是丢给实习生干的。
钱立伟现在把这活儿派给林卫国，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这就是下马威。
他就是要告诉林卫国：别管你背景有多硬，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新人，就得有新人的觉悟，就得从最脏最累的活儿干起！
他想看到的，是林卫国脸上露出愤怒、不甘，或者不知所措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林卫国看着那堆比自己还高的“垃圾”，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好的，钱处长。我明白了。”
说完，他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捷克斯洛伐克的《红色权利报》，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那份从容和淡定，让钱立伟感觉自己铆足了劲的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
他心里冷哼一声：小子，跟我装深沉？行，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有你哭的时候！
钱立伟黑着脸，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办公室里，看热闹的人也都收回了目光，但每个人心里都在盘算着。这个背景通天的新人，和处里的老油条钱副处长，第一回合的交锋，算是平手。
但谁都知道，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