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国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他迈开脚步，沉稳地走上前去，在距离办公桌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不卑不亢地说道：“夏部长，您好，我叫林卫国。”
“林卫国……”夏部长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文档，身体微微前倾，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清秀，沉稳，眼神清澈得象一汪深潭，看不到底。身上没有年轻人的浮躁之气，也没有见到大人物的局促不安，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象一棵扎根在岩石上的青松。
“好一个林卫国。”夏部长的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们都说你是个怪物，是个国宝。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他没有问林卫国任何关于语言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能让刘振东和吴文瀚同时背书，语言能力绝对不是问题。
他要考的，是林卫国这颗脑袋里，真正装着的东西。
“你是个理科状元，为什么要去学外语？”夏部长靠在椅背上，看似随意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林卫国曾经回答过很多人。但此刻，他知道之前的那些答案，都不够。
“报告夏部长，”林卫国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说道，“因为我认为，在当前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国家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能不能造出原子弹，也不是能不能把卫星送上天。这些问题，靠着我们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艰苦奋斗，迟早都能解决。”
“我们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在被封锁、被误解的国际环境中，发出我们自己的声音，争取我们的利益，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语言，就是实现这一切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工具。”
“造原子弹，是为了不挨打。学外语，是为了不挨骂，同时，还要让别人听我们说话，甚至愿意跟着我们走。我认为后者在战略层面，同样重要。”
这番话，让旁听的刘振东和吴文瀚都心头一震。他们没想到，林卫国竟然把学习外语的意义，拔高到战略高度。
夏部长的眼神里，闪过精光。
“说得好。不挨打，还要不挨骂。”他点了点头，“那我就考考你。你说说看，我们现在最大的朋友是谁？最大的敌人又是谁？”
这是一个经典的问题，但也是一个最容易掉进陷阱的问题。
林卫国没有丝毫尤豫，脱口而出：“报告夏部长，我认为，我们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国家利益。”
此言一出，连夏部长的眉毛都忍不住挑了一下。
“国家利益”这个词，在这个年代，还很少有人会如此直白地挂在嘴边。大家谈论的，更多的是意识形态，是阵营，是革命友谊。
林卫国继续说道：“从意识形态上说，苏大哥似乎应该是我们的朋友。但赫鲁晓夫上台后，大搞修正主义，对我们指手画脚，甚至想把我们纳入他的核保护伞，控制我们的国防。这种‘朋友’，比公开的敌人更危险。所以，他现在是我们最主要的，也是最危险的对手。”
“从现实威胁上看，漂亮国主义在我们的家门口，从朝鲜到越南，到处煽风点火，是我们的敌人。但是，我也注意到，漂亮国国内的反战情绪日益高涨，他们的国力，被越南战争这个泥潭严重消耗。同时，他们也面临着苏大哥在全球范围内的咄咄紧逼。敌人的敌人，在特定条件下，就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
“所以，我认为，我们当前的外交格局，不应该是非黑即白的。我们应该跳出两个阵营的束缚，在米苏两个超级大国之间，查找我们的战略空间。苏大哥要反，漂亮国也要斗。但斗争的方式和策略，应该有所不同。”
林卫国侃侃而谈，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淅地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刘振东和吴文瀚已经听得呆住了。
林卫国所说的这些，已经不是一个学生该有的见识了。这是在进行全球战略的宏大布局！什么“跳出阵营束缚”，什么“在米苏之间查找战略空间”，这些提法，简直闻所未闻，却又让人感觉振聋发聩，壑然开朗！
夏部长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浓厚的兴趣。他追问道：“哦？那你具体说说，怎么个不同斗法？”
“对苏大哥，我认为应该是‘针锋相对，寸土不让’。”林卫国斩钉截铁地说道，“因为中苏矛盾，本质上是路线之争，是领导权之争，几乎没有调和的馀地。我们必须在思想上、政治上、军事上，都做好跟他们长期斗争的准备。z岛的冲突，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必须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而对漂亮国，”林卫国话锋一转，“我认为应该是‘斗而不破，以谈促变’。我们和漂亮国之间，没有领土争端，主要的矛盾在于意识形态的问题。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且越来越强大的敌人，那就是苏大哥。这一点，就是我们未来可以操作的最大公约数。”
“我甚至可以大胆预测，不出五年，漂亮国一定会想办法，主动来接触我们。因为他们比我们更需要一个伙伴，来共同遏制苏大哥的扩张。尼克松总统，很可能会成为那个破冰的人。而台球外交，就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轰！”
林卫国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刘振东和吴文瀚两人，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预测漂亮国会主动接触？还点出了尼克松的名字？甚至连“台球外交”都说出来了？
这……这是分析吗？这简直就是预言！
夏部长那一直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猛地坐直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卫国，眼神里充满了惊涛骇浪。作为外交的决策者之一，关于是否要跟漂亮国接触，高层内部一直有讨论，但也有巨大的阻力。这属于国家最顶级的机密，别说一个学生，就是刘振东这个级别的干部，都未必完全清楚其中的博弈。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凭着公开的信息，就推断出了这一切！而且推断得如此精准，如此自信！
这已经不是洞察力的问题了。
这是一种近乎妖孽的，对历史大势的精准把握！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落针可闻。
只有夏部长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响。
他看着林卫国，仿佛在看一个从未来穿越而来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