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全国中学生生物竞赛在热烈地氛围中结束了。
当晚，依旧是邵主任请客，周经理埋单。陈斌、孙艳梅、邹科长、穆勒先生等众人今日作陪，西安饭店的包间长安阁里人声鼎沸。大圆桌转盘上层层叠叠摆满了凉菜，酱牛肉、肉皮冻、红油肚丝、半只烤全羊、中间还放一只金黄的葫芦鸡。空气里混杂着酒菜香气和热闹的谈话声。
王副校长喝得满面红光，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早就解开了，他端着酒杯，声音洪亮的招呼道：“诸位领导，我提议，咱们共同举杯！今天这顿饭，一是庆祝我们郑奇同学为bj、为学校争了光，这二来，也是代表郑奇以及二龙路中学感谢西安的各位朋友，这几天无微不至的照顾！缘分呐！”
邵为民作为本地东道主，笑着起身：“王校长太客气了！师娘既然来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来，来，大家一起！”
陈斌和孙晓梅也赶紧站起来，陈斌补充道：“就是，郑奇这次可是给我们所有人都露了大脸了！”
郑奇被安排在刘奶奶和穆勒先生中间的位置。刘奶奶正拿着公筷，稳稳地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到他碟子里：“奇奇多吃点，这鱼还行。”另一边，穆勒温和地问郑奇：“这里的菜，还合口味吗？”
郑奇领口处围着一条餐巾，此时嘴里正塞着一大口烤羊肉，闻言只能点点头，发出“呜呜”声的声音。他两只手各拦着一瓶小甜水，目光时不时瞟向转盘上那盘诱人的葫芦鸡。
周代勋立刻接话，对着全桌人说：“郑奇同学这次的表现，绝对是现象级的！穆勒先生非常看好他未来的发展。回bj后，无论是集训队选拔，还是后续的学习资源，我们公司一定全力支持……”
他话音未落，包间门被轻轻敲响。离门近的李孟周过去开门，只见陕西队的领队吴老师站在门口，旁边是有点扭捏的李婷。
“哎，您好。请问您是？”李孟周立刻招呼道。
吴老师笑着拱拱手：“打扰各位了！我是陕省队的吴老师，今天和周经理在会场问了你们的行程。听说小状元在这里庆功，我们队的李同学说要当面再恭喜一下郑奇同学，顺便……讨个签名，留个纪念，激励自己。”她说着，把身后的李婷往前轻轻推了半步。
王副校长一看，立刻站起身，声音更热情了：“哎呀呀，欢迎欢迎！吴老师，李同学，快请进！添两把椅子！一起一起！”
周代勋也认出了这是白天的银牌得主，也笑着招呼：“对对对，都是优秀的孩子，别站门口了。”
李婷被她老师半推着进了包间，脸上有点发窘，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新笔记本。她飞快地抬眼瞄了一下郑奇，发现对方正叼着半块馍看着自己，立刻又把视线移开了。
王心怡反应快，踢了下郑奇的脚，递过一张纸巾。郑奇放下馍，擦了擦手，有点茫然地接过本子和笔。他看着空白的扉页，尤豫了一下，然后像完成作业一样，工工整整地写下了“祝李同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郑奇”两个字。
李婷接过本子，看到那板正的字迹，用带着浓重陕西口音的普通话说：“谢谢，恭喜你拿金牌。”说完，轻轻扯了扯吴老师的袖子。
吴老师又说了几句“向bj队学习”、“希望以后多交流”的客气话，便婉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带着李婷告辞了。
人一走，王副校长感慨地对着门口方向说：“看见没？这就是优秀学生的魅力和榜样力量！良性竞争，共同进步！好事儿！”
穆勒看着这一幕，笑了笑，没有多做评论。等话题稍微冷却，他侧过身，用只有郑奇能听清的音量说：“奇，之前提到的教程手术，回bj后我们可以开始规划了。一个更正式的舞台，对你有好处。”
郑奇正垫着脚伸筷子想去够桌子正中的葫芦鸡，闻言手顿了顿，应道：“恩，好的。”他夹了一块鸡肉放进碗里，又补充了一句，“学校答应我，赞助我制作肝血管铸型标本，忙完了就有时间了。”
“当然，”穆勒赞许地点点头，“制作铸型标本我建议请你父亲的牙科朋友帮忙，有些牙科的产品很适合灌注。”
另一边，邵为民正跟陈斌、孙晓梅一起，围着刘奶奶说话。邵为民给刘奶奶倒上枣茶：“师娘，您这回可得多住几天，让我尽尽孝心。明天我休班，带您和郑奇去华清池、兵马俑转转？”
刘奶奶摆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工作都忙。孩子比赛完了，我们明后天也得买票赶紧回去，他爸妈还等着呢。再说，还得补课。”她说着，慈爱地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啃鸡腿的郑奇。
陈斌连忙说：“师娘，那下次，下次您和郑奇再来，一定多待几天！”
周代勋听到这话，转身和坐在下手的随队同事嘀咕了几句，那同事便告辞，转身出了包厢。
菜过五味，饭局在热烈又略带嘈杂的气氛中接近尾声。果盘端了上来，王副校长、李孟周和宋专员、周代勋等人的话题，已经从竞赛延伸到了教育资源和未来的合作可能，时而高声讨论，时而又低声的窃窃私语。
郑奇身前的小甜水早已喝光，吃饭的速度也变慢了，眼神发直，俨然是要退化回麻瓜状态。刘奶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他应该是又吃到晕碳了。
回到酒店房间，郑奇把沾了点油渍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就瘫进了软和的沙发里。
王心怡心情很好地哼着歌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上裹着浴巾，开始把散落的东西往行李箱里归拢。刘奶奶倒了杯温水走过来，放在茶几上：“喝点热水，别躺下就睡。今天光顾着说话，正经东西没吃多少，净喝那些甜水跟饮料了。”
郑奇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向窗外。西安城的夜景不象bj那样灯火通明，远处的黑暗里点缀着零星的光点，更显深邃，总有一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比赛是真的结束了，金牌和奖状早已被王副校长收走，回校拍照展示可容不得出错。
郑奇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了口气。他的下一个目标，那个关于肝脏的血管铸型，已经清淅地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了轮廓。
翌日，当bj队的众人在自助餐厅吃过早餐后，便准备踏上归途。当一行人抵达西安火车站时，王副校长从周代勋手中接过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竟是一沓崭新的软卧车票。
“穆勒先生因为公司事务繁忙，和助理先行飞回bj了。临走交代，希望郑奇小朋友和各位老师，在漫长的旅途中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周代勋微笑着转达。
这意外的安排让众人都有些惊喜。细数车票，竟恰好多出一张。王副校长几乎是毫不尤豫地，便将这张多出的软卧票塞给了年纪最长的宋专员：“宋专员，您辛苦一路，这软卧舒适，正好解乏。”
宋专员推辞一番，终究还是笑着接受了。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是票多了一张，分明是那位德国代表做事滴水不漏，用最体面的方式，将人情做到了每个人头上。
穿过拥挤嘈杂的k41次列车硬座车厢，软卧包厢的门一关，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洁净的车窗，柔软的下铺，连空气都清爽了许多。刘奶奶安顿好郑奇，便关上了包厢门。王副校长和李孟周则与宋专员在另一个包厢继续吸烟大业，此刻也正忙着将行李归置妥当。
宋专员舒适地靠在铺位上，看着对面的王副校长，眼中满是赏识，他笑着对王副校长低声说：“老王啊，你们学校这回，可是挖到真正的宝贝了。”
车轮滚滚，列车载着一车厢的疲惫、满足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的众人，向着bj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