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河谷血战,以五原为棋盘,定中原胜败。
九月末的昆都仑河谷,如同阴山內部骤然张开的一道冰封的裂口。
凛冽的朔风如同无形的巨手,挤压著狭窄的河道,发出呜呜的悲鸣。
石门水这条维繫著谷內生命线的河流,此刻已被酷寒彻底封冻,冰面光滑如镜。
雪停后,冷冻的河流在惨澹的天光下泛著苍白的死寂。
两岸峭壁陡立如削,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露出嶙峋的黑色岩骨,如同远古巨兽参差的獠牙,森然俯瞰著谷底。
就在这万籟俱寂、唯有风雪呼號的死亡之谷中,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东岸,那座依山而建、早已废弃的石门障旧城,此刻成了汉军绝佳的据点。
断壁残垣间,无声地布满了冰冷的杀机。
关羽身披战袍,外罩玄色大,矗立於一段尚算完好的残破城墙之上。
他左手轻轻按在冰冷的城垛上,右手抚过腰间刀柄。
身后,数百名臂力惊人的汉军锐卒,箭搭弦上,冰冷的箭鏃对准了下方的谷道。
更深处,巨大的滚木礌石被绳索綑扎固定,只待一声令下。
谷中相对平缓的斜坡密林中,赵云铁甲覆雪,几乎与周围的冰树融为一体。
关羽目光穿透林木,紧盯著谷口方向。
那里藏著数十名驾驭著高大战马的常山义从。
人马皆衔枚裹蹄,在深雪中静默,马鼻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一桿赵字大旗被小心捲起,藏在雪堆之下。
时间在刺骨的寒冷中缓慢流逝。风雪似乎更急了。
终於!
谷口方向,隱隱传来了如同闷雷般的低沉声响,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可闻。
密集的马蹄踏在冻土和碎冰上的声音,伴隨著胡人粗野的呼喝和偶尔响起的口哨声。
在前探路的是斥候。大队跟在后方。
来了!
关羽微闔的双眼骤然睁开。
他没有丝毫犹豫,那只按在城垛上的左手猛地抬起,紧握成拳,隨即向著谷道方向——狠狠挥落!
“放!!!”
箭雨,瞬间撕裂了山谷的沉寂。
嗡!!!
两百张强劲的青铜弩同时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震鸣!
一片黑压压的箭矢撕裂风雪,带著刺耳的厉啸,狠狠地扎入下方正沿著冰河艰难行进的鲜卑先锋队列。
噗嗤!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的沉闷声响与战马惊嘶、胡兵惨嚎瞬间炸开!
“啊啊啊啊————”
锋利的箭鏃轻易洞穿皮袄,撕开血肉,拥挤的队列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浪,前排骑士连同坐骑翻滚栽倒。
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和冰面。
“汉狗!有埋伏!”
“下马!下马找掩体!”
鲜卑队伍瞬间大乱,拓跋詰汾又惊又怒,嘶声咆哮著试图组织抵抗。
然而狭窄的地形和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后面的骑兵被前面的尸骸绊倒,自相践踏!
混乱中,有效的防御阵型根本无法建立。
轰隆隆隆—!!!
谷口处,早已准备好的滚木和包裹著尖锐冰凌的巨石被汉军砍断了绳索,落石滚木裹挟著雷霆万钧之势,从高处翻滚砸落。
咔嚓!轰!
巨大的滚木狠狠撞入密集的人群,骨骼碎裂声密集响起。
包裹著冰刺的巨石砸在冰面上,冰屑混合著血肉四溅!有的直接砸中骑兵,连人带马压成肉泥。
谷底狭窄的空间瞬间化为地狱,惨叫声悽厉无比,压过了风雪的呼號。
“杀!衝出去!冲开前面的路!”
拓跋詰汾双眼血红,挥刀指向谷口方向,那里似乎还有一线通道。
他麾下的亲卫精锐也红了眼,狂吼著策马,试图顶著箭雨和不断滚落的致命障碍,硬闯出谷!
就在鲜卑骑兵发动突击的同一时间。
密林中。
“常山赵子龙在此!胡兵受死——!”
一声清越激昂的断喝响彻山谷。
赵云一马当先,如同挣脱了冰雪束缚的白色闪电!手中马槊在风雪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在他身后,义从骑兵如同雪原上奔腾的洪流。
马蹄踏碎深雪,捲起漫天雪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斜刺里狠狠撞入正涌向谷口的鲜卑侧翼。
汉军骑兵如尖刀,瞬间將混乱的鲜卑阵型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长矛如林突刺!环首刀劈砍如风!本就混乱不堪的鲜卑兵被彻底分割、搅碎,冰冷的铁蹄无情地践踏著倒地的伤员和尸体。
“挡住他!挡住那个穿白袍的!”
拓跋詰汾肝胆俱裂,看著赵云如同战神般在己方阵中肆意,所向披靡!
他挥刀狂吼,身边的几十名死士,不顾一切地向赵云扑去,试图以命换命,缠住这柄汉军的锋锐!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城头关羽冰冷的目光。
关羽看著下方赵云如入无人之境,看著鲜卑兵在绝望中徒劳挣扎,看著鲜卑骑士如同扑火飞蛾般冲向赵云。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对著身边令旗官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汉军鸣金,赵云突袭后且战且走。
將追击的鲜卑兵引入石门障时。
新一轮密集的箭雨,夹杂著最后一批巨大的滚石,再次从石门障两侧的山谷中呼啸而下。
这一次,目標精准地覆盖了拓跋詰汾麾下亲卫死士所在的区域。
“大人小心——!”
亲卫目眥欲裂,飞身扑上,用身体为詰汾挡开一支致命的弩箭!隨即被紧隨而至的巨石砸得血肉模糊。
拓跋詰汾被巨大的衝击力震落马下,肩膀被一块飞溅的冰石狠狠击中,剧痛钻心!
他狼狈地滚倒在冰冷的血泊与尸骸之中,抬头望去,只见他引以为傲的三千先锋,此刻已如同被屠戮的羔羊,在狭窄的河谷中被汉军的箭雨、滚石和铁骑无情地收割!
尸横遍地,血流漂杵!侥倖未死的士卒狼奔豕突,哭爹喊娘地朝著来路疯狂逃窜,將后背彻底暴露在汉军的屠刀之下!
风雪捲起地上的血沫和雪粒,打在拓跋詰汾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挣扎著爬起,在亲兵拼死掩护下,带著满身血污,如同丧家之犬般,头也不回地向著昆都仑河谷深处,亡命奔逃。
鲜卑人增援未成,只留下了谷中四百多具被箭矢覆盖的尸骸。
关羽立於残城之上,玄氅在风中鼓盪。
赵云挑起一面残破的鲜卑狼旗,白马踏过暗红的冰面,与城头的关羽目光隔空相望。
“胡人走了,还要追吗”
关羽摇头:“够了,我军人手不足,穷寇勿追,在使君下令前,清扫战场,继续加固城防。”
“唯!”
风雪呜咽,河谷中迴荡著汉军的喊杀与胡兵濒死的哀鸣。
远处,拓跋部那面象徵草原智慧的牛马大纛,在风雪中无力地翻卷了一下,最终消失在山峦的轮廓之后。
说起来拓跋部的图腾也还有一段故事。
拓跋邻在位时,神巫建议迁徙向南部落。
约莫在灵帝时期,年迈的拓跋邻传位给儿子詰汾,令其南迁。
拓跋部迁徙途中山谷高深,九难八阻。”
其部眾原本打算停下来,然而突然出现神兽,其形似马,其声类牛,这只牛马在前引路,最后,引导拓跋部辗转迁移到匈奴的故地。
自此,部落以牛马合一的形象作为图腾瑞兽。
其余的各部呢,也各有各自的图腾作为標识。
但草原上除了突厥,其实很少有用狼作为图腾的,狼在牧民的认知中是偷东西的贼,不太遭人喜欢。
“大人,先锋败了————”
魁头愤然起身:“什么”
五原郡的惨败如同冰水浇头,让西部鲜卑联军刚刚燃起的战意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拓跋詰汾的三千先锋在昆都仑河谷又遭遇了关羽伏击,折损数百。
汉军的旌旗在风雪中无声矗立,依託地形连山固守,已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墙。
出师未捷,这让所有大人脸上都蒙著一层失落。
“汉人在昆都仑河谷布兵不可能,置鞬落罗有六千多人,人呢”
拓跋詰汾无奈道:“汉人趁著置落罗不在,发动了夜袭,雪夜下,各部都没有防备,汉兵趁著黄河结冰四面渡河,已经控制了五原大部。置落罗的部眾大半被俘。”
“放屁!六千多人,就是六千多头羊,他汉军也啃不完啊,这置鞬落罗打的什么仗”
魁头焦躁道:“不能再等了。”
“这支汉兵太过狡诈,尤其擅长以精兵突袭。我军好几次都吃了亏,必须突破河谷,夺回五原。”
“不用夺了。”拓跋詰汾道:“刘备放了人回来,五原郡大部已经被占领,就只剩下九原城了。”
他抬头看向父亲:“那刘备还说————”
“说什么”
“说要率步骑十万,与我们会猎。”
拓跋邻大笑道:“这竖子年纪不大,胆量到还不小啊。”
“他哪来的十万步骑,虚张声势!”
扶罗韩等人暴躁如雷。
魁头更是一拳砸在粗糙的原木案几上:“该死!推寅大人,不管他有多少人,我们必须强攻石门障,用人命堆也要堆过去!”
拓跋邻拄著鹿头拐杖,浑浊的目光越过喧囂的营盘,投向昆都仑河谷东侧那片被厚重冰雪覆盖、山势更为险峻的连绵群峰。
他脸上没有挫败,反而浮现出沉静。
“强攻”
“那是拿我部勇士的性命,去填汉人布好的口袋。汉人善用精兵突袭,尤擅借地利设伏。詰汾的教训,还不够么”
刚刚被胡医包扎好伤口的拓跋詰汾咧著嘴长嘆道:“阿爸(音pa,汉代北方呼父为爸。)不去闯谷,如何增援九原,这可是河南地重镇。丟了九原,朔方多半也保不住。”
拓跋邻拐杖轻轻点在雪地上,指向东面那片云雾繚绕的险峰:“我自然知晓九原城有多重要,但不能硬闯————昆都仑河谷乃是明路,汉军已然布下重兵。但阴山之大,岂止一条通路”
“这些幽州人经验丰富,但初到五原,未必熟悉地形,出希拉穆仁草原,从阴山东面的昆都仑河谷分出了一条满夷谷,从此谷可直达九原县,但这条道荒废多年,林木茂盛,需要有经验的人去带路。”
他眼中精光一闪:“魁头!”
“在!”
“命你兄弟率本部精锐四千骑,向西南进军,大张旗鼓,做出绕道朔方、猛攻成宜县之態,声势越大越好!將汉军的视线,牢牢钉在朔方方向!”
魁头一愣,隨即明白过来,狰狞的脸上露出兴奋:“明白!”
推寅点头,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詰汾!你可还能战”
拓跋詰汾虽肩头还裹著渗血的布带,眼神却已恢復狼一般的狠戾:“阿爸放心,些许皮外伤而已!孩儿定要亲手斩了那知命郎!”
“好!”
推寅眼中掠过一丝讚许。
“带上你本部剩余的精锐,再点七部五千悍卒,去满夷谷。”
“真走满夷谷”詰汾周围的几位大人皆是一愣,听闻要走山路,他们显然有些不情愿。
第二推寅拓跋邻在世时,七分国人,將部落分为,纶骨氏、普氏、拔拔氏、
达奚氏、伊娄氏、丘敦氏、俟亥氏,连同拓跋氏形成“鲜卑八国”。
这五千悍卒加上詰汾本部的两千六,战兵就高达七千六百。
现今五原郡內的汉兵总共都没这么多,还分散三处。
如果真的突袭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但想走这条路也没那么简单。
“大人,那条废弃多年的古道早已被荆棘覆盖,山势陡峭,冬季更是被深雪冰封,人跡罕至啊。”
“正是!”
“此谷荒僻废弃,山中只有少许野人生存,正因如此,汉人决计料不到我军会从那里出现,我军伐山开林,神不知鬼不觉直插九原城侧背,到时,汉军被魁头牵制在成宜方向,九原城下汉军主力必反应不及。
“我军內外夹击,定可一战功成!將那刘备小儿,连同他刚夺下的五原郡,一同碾入阴山雪泥之中!”
“这知命郎素来用兵诡譎,走朔方一路虽然平坦,但道路较远,也必会被他阻击,老夫不上这个当。”
计划如毒蛇吐信,阴险而致命。
“好方略!那这就行事。”魁头立刻点兵,蹄声如雷,裹挟著漫天雪雾,向著遥远的朔方狂飆而去。
魁头部的烟尘消失在风雪尽头。
推寅父子与七部拓跋,则率领著七千最精锐的鲜卑步骑,如同幽灵般潜入昆都仑河谷东侧那条被遗忘的死亡峡谷。
满夷谷即今之內蒙古阴山中部的乌不浪口。
为北出狼山东端的要道。
东汉永元元年(89),南单于就曾率南匈奴兵出满夷谷与北匈奴在此血战。
永元六年,汉將任尚统乌桓、鲜卑兵在此大败北单于。
此地是北匈奴的伤心地,他们打不贏汉军,打不贏南匈奴,也不打贏乌丸、
鲜卑。
自北匈奴被鲜卑吞併后,满夷谷就再也没发生过战事了。
確如拓跋邻所说,领军的幽州人不了解并州地形,不知道到昆都仑河谷旁边还有几条小道可以进入五原。
阴山其实是一片北面平缓,南面险峻的山岭。
並不是只有几条路可走,山中的孔道多到数不清。
只是適合大范围行军的只有三条,分別被汉朝设置的三个郡朔方、五原、云中挡住。
秦汉以来,胡人经常通过这些山中小道南下打秋风,对此间的地形可谓了如指掌。
加上北面路途平缓的优势,胡人从北面翻山过来其实很容易。
秦赵两国为了拦住匈奴想了个办法,把秦、赵长城建在阴山南面险峻的山岭脚下,堵住各个通道的出口,但拦截效率不高,该翻山的还是翻山。
汉朝大一统过后,汉武帝想了个办法,把长城直接修到阴山北面,连山都不让他们翻了。
其成果显而易见,但当汉朝放弃阴山外部的领土后,河套根本就守不住了————
刘关张这些幽州人不太清楚阴山间有多少通道。
但有个人很清楚。
在成宜负责拦截朔方胡骑的吕布发现胡人一整天都没发动攻势后,很快策马来到了九原城下。
彼时,刘备正在与张飞、韩当部署围城,汉军的鹿角和长围正在构建中。
“城北方向,一定要多设置鹿角。”
“置鞬落罗如要突围一定会向北去。”
韩当拱手道:“唯。”
未多时,秦宜禄来报:“刘使君,吕君来了。”
刘备纳闷,出门相迎。
“吕君,你不是在成宜县吗”
“怎么来此了。”
吕布翻身下马,质问道:“刘使君,朔方胡人一整天都没动静了,你那边呢。”
刘备思索道:“天亮后,拓跋部进攻过石门障,被我军打退了。”
“不对劲————”
吕布武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很蹊晓。
“我军连夜突袭五原,鏖战一夜,早已精疲力尽。”
“抓了那么多俘虏要关押,那么多胡民要安抚。”
“那么多汉民还没归附,还得分兵围城,这时候正是我军最脆弱的时候。”
“拓跋邻距离五原就一天的路,他不早些进攻与九原守军取得联繫,他在等什么”
“等我军安定了五原,他还能打进来吗”
刘备闻言也是眉头紧皱。
你別说,吕布虽然人品差,但在战斗意识方面绝对是汉末一流的边將。
尤其是在他老家附近,他对此地了如指掌。
“除了昆都仑河谷,还有別的路从塞外进入五原吗”
“有!”
吕布抽出刀,在地上画著舆图。
“沿著石门水南行,从石门障入九原是一条。”
“从昆都仑河谷西去,绕著乌拉山山脚,经过北假地,从朔方来是一条。”
张飞点头:“这两条路都安排了人手。”
“还有一条最隱蔽的路,也是最快捷进入九原的道路————”吕布盯紧东路。
“满夷谷。”
“北匈奴还在时,最喜欢走这条路进犯。
“不过被南匈奴和汉兵打的满地找牙。”
“吃过几次亏后就不敢走了。”
刘备摩掌著下巴,虽然刘备歷史上天生下巴不长鬍子,但总喜欢摸来摸去。
“吕君的意思是,拓跋邻会走满夷谷进军九原”
“他肯定会走。”吕布坚持到:“布赌他会从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