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让点头:“我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老爷子在护着他。
司老爷子见他如此,闭了闭眼:“这件事,家里上下,都还不知道。接送你的人,都是可靠的。他们的嘴不会乱说。”
司老爷子这是给司让交了底:这件事,只到他这里为止。
开祠堂请族老,性质就不一样了。
司让承情,他不是不知好赖的人:“谢谢老爷子。”
司老爷子听他这一声“老爷子”的称呼,就知道,这个孙子,到底是心里还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有些僵持。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爷子,垂首看向笔挺跪在祖宗牌位前的孙儿,看着看着,不由得,苍老的脸上浮上悲悯之色。
司家内里是个什么情况,他这个坐在司家最上面的人,心里最清楚。
这个孙儿,说他命不好,他生来就在司家这样顶尖的家族,一辈子就算当个能力平平的纨绔子弟,只要不碰那些不能碰的东西,他也可以拿着家族信托的分红,过得滋润,比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好千百倍。
说他命好,他生来就在司家这样派系之间斗争的大家族,父不慈,母也未必全然爱他。
当年他就看出他那个逆子那对夫妇对这个孙子什么态度,在司家,就是要争要抢才能有一席之地,生在司家的幼崽,没有亲生父母护佑,走不远的,何况他那个逆子不光不护佑,还要为了另一个私生子打压这个孙子。
司让出生时候,就身体比其他小孩儿羸弱,即便后来长到四五岁,身体依旧比其他同龄人羸弱,七岁之前,这个孙子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医生也说这孩子先天不足。
他即便有心护着这个嫡孙,终究有疏忽的时候。
说到底,司家直系旁系人丁太多,他可以护住司让一百回,但只要有一回疏忽,对于这个孙子而言,就是不可逆的伤害。
何况,他日渐年迈,活着时候可以护着,等他死了呢?这孙子若不成才,又被他护着长大,等他这个老东西死了,家里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这样养大的司让能应对?
不如将他养废,不给他野心。对司家其他人没有威胁,自然,那群人也不会在意一个不管事情没有权利,只每年拿点分红的司家子弟了。
那时候,司让的信托基金,就是他亲手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这个孙子将来无论如何,能生活无忧。
没成想,这孩子却让他刮目相看。
那股不服输的韧性,身体先天羸弱,他雷打不动每天训练,就是几次因此差点危及性命送医抢救,出院之后,依旧坚持。
那时他问这孩子:“老老实实当个富家翁不好吗?爷爷都为你安排好了,就是我走了之后,你也可以过得富足舒适。”
这孩子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坚定地对他说:“父亲跟我说了,我叫司让,让就是让位,退让的让。我觉得不对,让是坚决不让的让,寸步不让的让。”
好一个寸步不让的让!
司老爷子不再说什么,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孩子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强大。
至如今,曾经出生就先天不足,被许多名医断定先天不足会比同龄人羸弱的司让,已经是司家后辈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坐在太师椅上的司老爷子看着跪着的嫡孙子说道:“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的那句话。”
“让,是寸步不让的让!”话落时,虚眯着眼的老爷子猛地睁大眼,老眼中刃光闪烁。
“你想掌控司家,坐上我的位置,就要能够服众,你能力不缺,心性不缺,智谋不缺,毅力不缺。”
“我本想过,你分得清轻重,事业和情爱,你一直理性。怎么就突然被个女人迷了眼。”
司让原本蓦然聆听教训,听闻这话,顿时猛地抬头:“老爷子,是我心甘情愿!跟她没关系!”
司老爷子险些被气笑了,颤着手指指向他:
“好好好!到现在,还在为那女人扯开干系!”
司老爷子见孙子这样梗着脖子不肯认错模样,原本气恼,却想到小时候的小萝卜头他儿时的模样,不由得强行按下怒气。
这一刻,老爷子想到了很多,儿时受了委屈的司让,一路顶风顶雨走上来的司让,司家现如今的派系之争,他死之后,司家的未来。
他想了很多,又看了眼已经长成偏偏佳公子的孙子,狠狠叹了口气:
“小让,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昨夜的事情,你觉得爷爷处处退避,是软弱。”
“你错了。”
“沈家那个狼崽子真要和司家不对付,司家并不惧怕,他沈家庞然,我司家底蕴丰厚,谁会真的怕谁。”
“但你要知道,我们司家,在京都,牵制原本就要比那边多。但这也无妨,我这个老头子还在,就不惧。”
“可你想过没有,阿爷老了。司家内里什么情况,你自己知道,祸起萧墙,是人祸,内里自己人拼自己人,一个个把对方视作生死大敌。不思向外拓展,却一个个铆足了劲儿,抢夺家里的权钱位置。”
“我们司家的后辈拿不出手啊!”
说到这句话,司老爷子仿佛一时之间苍老了十岁,老眼之中,哀色地看向司让:
“司家的后辈里,只出了你一个有能力开疆拓土,又能守住江山的。”
“现如今,司沈老家打商战,我老头子活着,并不怕。可我死了,就那些个一个个只会盯着自家斗的不成器的玩意儿,真能不被沈家压着退败?”
“所以啊,小让,你别怪阿爷有私心,要拘着你,司家,我死之后,你得顶上去。”
“扔下那些小情小爱吧。女人嘛,你想要什么样的,都不会少的。”
“而你,小让,不能犯错。”
“自己好好静思吧。”司老爷子说完就起身:“这段时间,你修养身心吧。”
脚步声伴随着拐杖撑地的声音,远离祠堂,木门,开了又关。
司让紧握着拳头,身形依旧跪得笔挺,爷爷的话,他听进去了。
爷爷那一句“这段时间,你修养身心吧”,他也听懂了,这是,要卸任他在司家产业里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