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清竹的厌男,远不止是简单的討厌男人那么简单。
这其实是她在经歷严重创伤后,身体和心理產生的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反应,是她內心巨大痛苦向外宣泄的一种方式。
当她发现连自己最信任的母亲,竟然和一个男医生一起在背后谋划,算计自己时,这个打击瞬间戳中了她內心最深的伤疤。
她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界限,又一次被无情地践踏和侵犯了。
在这种状態下,她爆发出的愤怒和指责,必然是极为激烈的。
这就像一只受了重伤、极度恐惧的野兽,会用最凶猛的嘶吼和攻击姿態来嚇退任何靠近者,哪怕对方是真心想帮助它的人。
但这也是她心理防线濒临崩溃时,基於创伤本能做出的最真实的反应。
至於楚天青的“直接”,也並非莽撞无礼的冒犯。
这是一种建立在深刻理解基础上的沟通方式,可以称之为“用共情穿透心防”。
他並没有迴避“厌男是一种心理问题”这个事实。
但关键在於,他紧接著就明確表示:侯清竹的愤怒,是完全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
这就巧妙地避免了医生那种居高临下、“俯视”病人所带来的压迫感。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把“厌男”仅仅看作一个需要被消灭的负面症状。
相反,他把侯清竹的愤怒,解读为她內心仍在挣扎、尚未麻木的生命信號。
这种视角的转变,至关重要。
对於像侯清竹这种受过重创的人来说,最伤人的往往不是別人点破了他们的痛处,而是他们的痛苦被人轻描淡写地说成“你想多了”、“不至於”、“你太矫情了”。
楚天青的直接,恰恰精准地避开了这个最大的雷区。
他首先承认並肯定了侯清竹所有感受的合理性——你气成这样,完全没毛病!
而且,在楚天青开口之前,侯清竹的情绪已经彻底崩溃在边缘。
侯夫人那些满口是爱、但听起来乾巴巴的解释,落到侯清竹耳朵里,只会让她更加坚信:“看!你们果然还在合伙骗我!”
这个时候,如果楚天青选择委婉、迂迴、或者试图用言巧语去安抚,那简直就是在印证侯清竹內心根深蒂固的信念。
“看吧!男人果然都在算计我,连说话都在绕圈子!”
所以说,唯有“直接”,才有可能打破这个致命的恶性循环。
他直接承认。
能够消解她那种强烈的“被冒犯感”,让她觉得对方至少是诚实的,没有继续欺骗。
也能帮助她剥离了那种“我被当成怪物”的屈辱感,把问题指向了外部的创伤,而非她內在的价值。
让她明白,治疗的目標不是强迫她改变,而是恢復她选择的自由和能力。
楚天青这种直接,精准地抓住了侯清竹內心最深层的渴望和恐惧。
所以,当楚天青的话语,直接击中了这个核心需求时,即使他的话本身是尖锐的,却是会让侯清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才是打破她心墙的关键。
说完这些,楚天青也是舒了口气,忍不住轻嘆。
当个心理医生难。
当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更是难上加难。
因为这不仅需要扎实的专业理论知识,在沟通技巧方面,也绝非一般人能比。
“清竹” 侯夫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混著心碎往下掉。
“你爹他年轻那会儿,对谁都下得去狠手。那年你大哥在军营里闯下塌天大祸,你爹气疯了,鞭子都抽断了,娘扑上去替你大哥挡啊。”
说到这儿,她也不顾楚天青这个男人在场,一把扯开衣襟,露出那道狰狞的陈年旧疤,泪眼模糊地看著侯清竹,手指用力戳著自己心窝子。
“闺女!娘身上这道疤,你能看见!可娘心口这道疤”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著泣血的嘶哑:“为你疼!为你哥疼!为这府里所有被你爹那暴脾气伤过的人疼,它更深!更久!日日夜夜地折磨著娘,烂在里头,连说都没地方说去啊!”
她踉蹌一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又低下来,带著无尽的哀求和心疼。
“娘不是嫌你病了丟人!娘是怕你像娘一样,把这股子恨、这股子痛,活活憋烂在心里头,刻进骨头缝里,一辈子都喘不过气,不得安生啊!”
听到这话,楚天青也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侯君集
家暴所有人啊?
侯清竹如遭雷击!她死死盯著母亲刚刚掩好的衣襟,仿佛能透过布料看到那道狰狞的疤痕。
母亲的话像重锤,狠狠砸在她自以为坚固的“孤立无援”的心墙上。
原来母亲身上也带著父亲暴戾留下的“烙印”!
原来母亲的泪水里,不仅有对她的心疼,也饱含著自身创伤的哀鸣!
那股指向母亲的背叛感,瞬间被这血的教训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侯清竹眼中的怒火,肉眼可见地消退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疲惫,以及一种被巨浪拍打后,摇摇欲坠的茫然。
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支撑她的那股恨意被骤然抽走了一部分。
她一直以为母亲在否定她的痛苦,原来母亲是在恐惧。
恐惧女儿被同样的痛苦吞噬、腐烂、永远不得解脱。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楚天青,敏锐地捕捉到了侯清竹眼中那瞬间的鬆动和茫然。
他明白,这是千钧一髮的关键时刻,是那堵心墙裂缝最大的瞬间。
他没有再说什么高深的术语,也没有试图靠近。
他只是站在原地,缓缓从抽屉拿出一个小米音响。
然后轻声道。
“小爱同学,播放《阿刁》”
隨之,音响开始播放歌曲。
“嘿嘿,嘿呦嘿嘿。”
嗯?
楚天青愣了一下,与此同时,那对母女也向自己看了过来。
楚天青极为尷尬。
嘿你妈个头啊!
我要的是《阿刁》!
不是《好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