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书中对疾病的阐述,更是彻底顛覆了她们的认知。
宫廷所授,多是“风寒暑湿燥火”等外邪入侵,或是“阴阳失衡”、“臟腑不和”等內因致病。
可这讲义里,竟然大谈特谈什么病原微生物?
一种微小到看不见、却能在人体內肆虐的虫子?
还有炎症反应、细胞坏死、免疫应答
这些词语如同天书,字字都砸在她们过往的知识壁垒上。
那些曾经被归因於邪气或命数的病症,在这里似乎被拆解成了冰冷的、可被观察甚至干预的过程?
“这这”
秦云綰手指颤抖地抚过一幅描绘血液循环的彩图,心中无比震惊。
她自小学医,自认经验丰富,可眼前这图所揭示的血液如何从心臟泵出,流经全身再返回的清晰路径,是她从未想像过的事情。
她感觉自己过往积累的经验,在这份精確到冷酷的图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强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们所有人。
她们是谁?
她们是经过宫廷严格选拔和训练的医女,掌握著这个时代女子所能接触到的、最顶尖的医疗技艺。
可现在,捧著这本《医学通识讲义》,她们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刚刚踏入蒙学,面对《千字文》都感到吃力的孩童!
不,甚至还不如!
孩童至少是一张白纸,可以全盘接受。
而她们,却像是一张早已被写满了另一种文字,画满了另一种符號的旧纸,如今要强行擦去重写,还要理解这些全新的、格格不入的的新知识。
那是一种认知被连根拔起的眩晕,是知识体系被彻底顛覆的茫然。
大堂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书页被无意识翻动的沙沙声。
看著眾人震惊的样子,楚天青心中也早有预料。
他没有打断这份沉重的死寂,知道这是认知顛覆必经的阵痛。
时间在沙沙的书页翻动声中流逝,终於,一声带著颤抖的低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楚楚公子”
秦云綰抬起头,结结巴巴的问向楚天青
“这书中所言当真都是真的吗?”
她的问题,问出了所有医女的心声,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楚天青身上
楚天青脸上並无慍色,反而缓缓露出一抹理解又带著几分篤定的笑容。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微微侧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医女,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反问道。
“秦医女,各位姑娘若非此书所述为真,若非其中所载学问,足以弥补甚至超越诸位过往所学陛下,为何要下旨,將诸位从深宫禁苑中选拔而出,送至我楚天青这小小医馆来?”
秦云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是啊,圣旨煌煌,岂是儿戏?
陛下何等英明神武,他若认为此书是荒诞不经之言,又怎会倾宫廷医女之力,让她们来此学习?
这本身就是一种最高级別的背书!
楚天青的笑意渐收,神情变得郑重。
“陛下所求者乃济世救民之真学问,此书所载,也不是我楚天青一家之言,而是一种已被反覆验证、足以洞悉疾病本质、进而精准施救的路径。”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医学通识讲义》上。
“理解它,接受它,或许如刮骨疗毒般痛苦。但当你们真正窥见其中门径便会明白,这些是妙手回春的无上利器。”
“好了。”
楚天青不再多言,继而道。
“现在我先教你们人体的血液循环系统。”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
楚天青看著她们从最初的震惊茫然,到眉头紧锁的困惑,再到此刻眼中闪烁的、带著痛苦却又不肯移开目光的专注光芒,知道她们正经歷著思想上的剧烈碰撞。
他感觉喉咙有些乾涩,正欲宣布上午的课程暂告段落。
就在这时,医馆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呼喊。
“大夫!楚大夫!!”
一个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的中年汉子被两个同伴几乎是架著拖了进来。他佝僂著腰,双手死死按著小腹,身体因剧痛而不停地颤抖,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
楚天青神色一凛,立刻迎上前。
一个同伴焦急地说。
“晌午还好好的,吃了碗街口的杂碎,不到半个时辰就突然肚子拧著劲儿地疼!上吐下泻好几次了,疼得直打滚!”
楚天青迅速指挥他们將病人扶到诊室的病床上躺下,隨后连声问道。
与此同时,屋內那十几双眼睛也都看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有人急症?”
“听声音痛得厉害”
窃窃私语声迅速在医女们之间蔓延。
她们下意识地交换著眼神,虽然是宫廷医女,平日里无非就处理些的嬪妃的头疼脑热,气血不调,像这种民间急症,经验却相对有限。
楚天青將温度计塞到病人腋下,隨后问道。
“具体哪里最疼?怎么个疼法?像刀子绞还是胀鼓鼓?吐了几次?泻了几次?吐泻物什么样?有没有发烧畏寒?”
汉子断断续续,夹杂著呻吟回答。
“肚脐周围和左下腹像有刀子绞,吐了三四次,都是刚吃的食物和酸水,泻了四五次,全是黄水,感觉身上发冷。”
闻言,楚天青按了下汉子的左下腹,汉子隨即发出嚎叫起来。
见状,楚天青又迅速拿出听诊器贴在病人腹部。
肠道里传来一阵阵高亢、急促的“咕嚕”声,如同闷雷滚过。
片刻后,他又將温度计取出。”
“低热。”
楚天青摘下听诊器,心中明了。
这典型的腹痛位置、呕吐腹泻、肠鸣音亢进和低热。
应该是急性肠胃炎。
而旁边目睹这一切的医女们,全都懵了。
除了按一下肚子判断哪里最疼,楚天青后面那些操作她们完全看不懂。
那那是什么奇怪的器具?竟然能听肚子里的声音?他在听什么?肠鸣吗?
还有那个发亮的小细管子,又是干什么用的?
怎么楚天青摆弄了几下,就好像已经知道病情了?”
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是低热了?
眾人心中剧震。
在宫廷里判断一个人发不发烧,大多是靠用手心摸额头,再问问病人自己的感觉。
眼前这景象,完全超出了她们的理解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