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指尖沾着那抹黑泥,缓缓站起身。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已钉在前方岔路口的两道幽深通道上。
左侧一条宽约丈许,石壁泛着淡淡青光,似有薄雾缭绕,空气里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连地砖缝隙都干净得不像血魔教的地界。右侧那条则截然不同,入口低矮,石阶向下倾斜,墙面斑驳如腐肉剥落,一股阴冷腥气扑面而来,像是从地底深处吹出的风。
货郎之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走左边吧……这右边,看着就不对劲。”
陈浔没理他,蹲下身,手指顺着地面拖行的痕迹一路划去。那道带血的拖痕断续延伸,直直没入右侧通道,越往里,血迹越淡,却被一层细灰覆盖——正是他们之前在密室门口发现的那种香灰混血。
“血是新鲜的。”他说,“半个时辰内留下的。人受了伤,被同伴拖着走,方向没错。”
“可左边这么干净,哪像有埋伏的样子?”货郎之子急了,“血魔教再狡诈,总不会把陷阱弄得比正路还舒服吧?”
陈浔终于抬眼看他:“你进过贼窝吗?”
货郎一愣。
“贼最喜欢把门擦亮,桌上摆茶,让你觉得没人。真有人,反倒黑灯瞎火,动静全无。”他指了指左道,“这香不是供神用的,是掩息香,掺了魂粉,能遮灵脉波动。他们故意铺开,就怕我们不来。”
货郎张了张嘴,还想辩,却被澹台静轻声打断。
“左边的气,不动。”
她站在原地,指尖微抬,掌心银芒流转如溪水。“灵气浮在表面,像画上去的。没有生息流转,也没有脚步扰动尘土的余韵。右边虽乱,煞气翻腾,但气机有起伏,像活物呼吸。”
陈浔点头:“是活路。”
“可万一……是诱敌?”货郎咬牙,“万一他们知道我们会追,就故意留下伤者痕迹,引我们进死地?”
“那就更不能绕了。”陈浔握紧剑柄,“他们敢留痕迹,就是算准我们不敢追。我不信血魔教的人受伤还能走得这么慢,拖这么久。要么是重要人物,要么……带的东西走不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右侧通道深处:“他们撤的不是人,是东西。或者,是人和东西一起走不了太快。”
澹台静轻轻吸了口气:“我感知到两个灵压残影,一个极弱,几近断绝;另一个勉强支撑,脚步虚浮。不是逃命的节奏,是在负重前行。”
货郎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炭笔图稿,手心出汗,纸角已被揉皱。他想起父亲被劫那夜,也是这样一条岔路,他躲在草堆里,听见匪徒说:“走那条干净的,他们肯定猜不到。”
结果呢?干净的那条,埋了刀桩。
他喉咙动了动,终究没再反对。
陈浔不再多言,转身面向右侧通道。他左手按在情剑鞘上,右脚抬起,一步踏了进去。
石阶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是踩碎了一层干裂的骨片。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寒意顺着靴底爬上来,连呼吸都带上铁锈味。五步之后,他的身影已半没于黑暗,只有剑鞘末端还映着外头微弱的光。
澹台静紧随其后,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风拂柳。她双手交叠于腹前,神识如网铺展,银芒在眉心凝聚成一点微光。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通道内的气息在变化——不是死寂,而是压抑的流动,像被封住的河床下仍有暗流奔涌。
货郎之子站在岔口,望着那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心跳如鼓。
左边安静得让人安心,右边阴森得令人退缩。
可他知道,真正的答案,往往藏在人最不想走的地方。
他咬牙,迈步跟上。
刚踏入右侧通道三步,脚下忽然一滑。他低头一看,鞋底沾上了些许湿泥,黑中泛红,带着腐味。他猛地抬头,看见陈浔正蹲在前方五步处,手指抚过墙缝。
“这里有刻痕。”陈浔低声说,“不是天然裂纹,是人为撬动过的痕迹。这墙后……可能有夹层。”
澹台静指尖一颤:“不止一处。前后共七道,间距一致,像是某种机关的触发点。”
“他们走过这里时,触动了什么。”陈浔站起身,目光沉了下来,“但没完全激活。要么是时间不够,要么……他们在等我们来。”
货郎听得头皮发麻:“那我们还往前?”
“已经进来了。”陈浔回头看了他一眼,“退回去,才是中计。”
他继续向前,脚步放得极稳。通道逐渐收窄,头顶石棱低垂,偶尔擦过肩甲。空气越来越冷,呼吸时白气凝成细霜,附在唇边。
突然,澹台静停步。
“等等。”
她抬手示意,指尖银芒骤亮。下一瞬,她猛然侧身,一把将货郎之子拽向墙角。
几乎同时,头顶一块石板无声滑开,一道乌光疾射而下,直插方才站立之处。那是一支漆黑短矛,尾羽缠着符纸,落地瞬间竟微微震颤,似在搜寻活物气息。
陈浔一剑挑出,将短矛击偏,剑锋与矛身相撞,发出刺耳刮响。他顺势一脚踢出,将短矛踹入墙缝。
“机关醒了。”他说。
澹台静闭目片刻:“刚才那一击,只是试探。真正的杀阵还没启动。这通道……在等更多人进入。”
货郎脸色发白:“意思是,我们越多,它越高兴?”
“差不多。”陈浔冷笑,“血魔教的老把戏——你不来,它不动;你来了,它才开始算账。”
他看向通道深处:“但他们忘了,我从来不怕算账。”
话音未落,前方地面忽然传来细微震动。不是脚步,也不是机关运转,而是一种沉闷的搏动,仿佛整条通道的石壁之下,埋着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澹台静神色一凛:“底下有东西活着。”
陈浔盯着前方黑暗,缓缓抽出情剑半寸。剑身微鸣,寒光映亮他冷峻的侧脸。
他迈出第六步。
就在这一瞬,通道两侧的石壁上,数十个隐秘孔洞同时开启,黑影闪动,无数细如发丝的银线悄然垂落,悬在半空,随气流轻轻摆动。
像蛛网,却比蛛网更密。
像琴弦,却比琴弦更冷。
陈浔停下脚步,目光锁定其中一根银线。它正对着他的咽喉位置,距离不过三寸。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根线。
没有断裂。
没有反应。
但他知道,只要再往前半步,整张网就会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