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棠本来是没想过来看看的,答应了称帝那事之后有的是地方要费心思,即便紫禁城那衰败的情况还有待修缮,那也得赶紧起势。
譬如如今京师所发生的那些事就得昭告天下,苍梧界幅员潦阔,京师的变故放在外界实际上也就和一夜之间差不多,显然还没有那么快传遍各个州界。
而且这事实在是相当令人震惊,恐怕不晓得多少人会当作谣传,若是放在兵荒马乱的时代,单这种消息的散布便会引起不晓得多少骚乱
得亏这是修仙界,讯息通传足够快,那些身处京师亲眼见证的修士回到各家势力之中也快,自然能够帮忙背书。
但问题是即便如此这影响还是相当深远,想让天下就此改姓陆,那不晓得还有多少本就对那把龙椅虎视眈眈之人打算伺机而动的呢,他们也不见会听之任之。
江南陆的确是世家大族没错,这姓氏源远流长,绵延至今已经不晓得多少年了,而且他们还掌握着钦天监这样一方维系大宁的脉络,但这世间并非没有能与陆家平起平坐的势力。
登临皇位不是谁来的早谁就说了算的,眼下的确是虚位以待,或许天地溶炉之中你陆凝棠的确有功,但那也不代表你陆家就能独占鳌头。
这事儿若是一个搞不好那都将会把这天下推入无边战火里。
若要往远了考虑,那此刻得行雷厉风行之事已绝后患,往近了看,那什么诏书、各种认命与将来准备宣读的那些说辞都得由陆姨亲笔写下。
只不过陆姨此刻才刚与自家氏族联系完,族中对这举措高度认可,并且梳理出了许多方案,这倒是让陆凝棠颇感心中情绪有些复杂难说。
她本以为自家或许会持反对意见,没想到就这么一通符书就一致通过了,欣喜忐忑乃至颇感意外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这位贵妃娘娘的内心中交杂,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竞是做好了准备还是没有。
不过陆姨在这座酒楼之中伏案半天也终究没能写下些什么来,她便决定自己走走散散心。
结果陆凝棠忽然发觉此刻都已到了这响午时分,清儿那房内的隔音居然还启用着呢,她便赶忙踱步过来看看情况。
贵妃娘娘这才发觉自己好象从昨夜走后就没见过清儿的动向了,这这不对吧,虽说姬青屿在门口窥伺,那自己走的时候已然没见她的身影了啊,清儿真能对自己的挑惹熟视无睹?
陆凝棠颇感不妙,怕不是姬青屿已经发觉自己与他的事儿到了那步田地才刻意体罚他的吧?
可自己显然不会是姬青屿的对手,就这么贸然闯进去合适?再说了—本来自己便对姬青屿有所亏欠,如今又怎能贵妃娘娘正有些踌躇着呢,实际上屋内的师尊大人已然向陆清远明示了,她还淡淡道:
“要不然,姨再躲躲?为师给你俩腾腾地方?”
陆清远讪讪一笑,虽然这话是听不出姬姨的情绪,但这不用想也知道是送命题,姬姨现在是对自己与贵妃娘娘之间发生的事儿听之任之,但那也不表示她心中没有吃味,陆清远只能是道:
“娘子何须如此,先前谢姨那会儿是咱们正处于—水深火热的状况,如今这样子又是大白天,被陆姨她看到了又当如何?这聊聊天总合情合理吧?再说了,其实那夜里那会儿我也提倡姬姨直面谢姨的啊,我不都去开门了么?“
姬青屿咬了咬唇,弱弱道:“说不过你,就知道欺负欺负姨。”
若是换做往常的姬青屿断不会如此认怂,如今的姬姨看上去真是软了不少,陆清远听得迟迟才响起来的叩门声才是边走去开门边说:
“不过姬姨,你好歹得披上条外衣—”
姬青屿瞪他一眼,已然换上了衣服,嘴角撇了撇却是没说话。
房门洞开,外边站着的的确是陆凝棠,不过这位贵妃娘娘如今身着的是便服,那几分逼人的贵气都已收敛,反而流露出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来。
陆清远愣了愣才是道了声娘娘。
陆凝棠先是看看陆清远,又偷摸往室内瞄了两眼,她还悄咪咪传音给陆清远呢:“清儿你没事吧?姬青屿她可有知晓什么事儿?她没罚你吧?”
陆清远只来得及回应一句:“没事—”
贵妃娘娘面上认认真真道:“本宫这都没见你出来,还以为你在克苦修行维稳境界,没有打扰吧?”
“无妨。”姬姨已在此刻轻轻咳嗽了一声:“本座也是刚来,才见清儿醒转,许是他好久没好好休息了,如今才是安定下来,睡得很沉,本座便也没打扰他。凝棠你来得正好,本座正与清儿他商量着事宜呢。”
陆凝棠是没看出这对师徒之间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样子,也不觉得姬青屿对自己抱有什么敌意,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缓步踏入屋内,对着桌前的姬青屿坐了下来。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凝棠总感觉姬青屿脸上还有几分尚未褪去的馀韵,额间看着好象也有几分汗津津的,今日她身着的衣裳款式看着也与往常有所不同。
甚至连带着这屋内的气息都有些古怪,清香氤氲其中是没错,但那好象也不是挂着的香董传来的味道啊,搞得好象是刻意掩饰似的。
不过陆凝棠才抬眼便看见姬青屿那挪开的眸光,陆姨感觉自己也被她给怀疑了,害得这位贵妃娘娘也有几分心神不宁。
这两位姨实际上都有些担忧被对方看出来端倪,便是都很默契的咳嗽了一声。
陆凝棠接过清儿斟上的茶水,她轻声道:“本宫今日所来,实际上还是想问问关乎眼下称帝那事的考量。“
所幸这话题是能掰正,姬青屿其实很怕被这位当年闺蜜看出来什么端倪,刚刚的准备也挺仓促的,装得好象如何若无其事,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姬姨还没准备好将这种事告知其他人呢,这道坎没那么好迈过去。
她一本正经道:“娘娘但说无妨。”
陆凝棠这才是咳嗽一声,“若要称帝,如今光我陆家乃至那些江湖风浪说了可不算,这苍梧界里不晓得多少人想要登上穹顶,如今对他们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本宫人微言轻,可否让尊座想想什么办法?”
这其实也不算是强行找个借口,陆凝棠对此还真有些担忧,这个举措势必会在届时掀起轩然大波,很有可能引来不计其数的狂蜂浪蝶。
姬青屿清楚,要让陆凝棠称帝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若是将这京师此等状况置之不理,那苍梧界掀起逐鹿浪潮将是显而易见,江湖定然无法幸免于难,波及到各大宗门也未尝不可能。
处于战乱之时还没法找寻北境那些妖族的麻烦,哪怕是一切了定的将来也难以安定下来。
此外—当年姬家所背负的罪责,如今也应该重新公之于众了,这不是要改变些什么,思想与看法或许早已根深蒂固,但真相不该被雪藏。
姬青屿也知道陆凝棠这话的意思,那无非就是得找人压阵,她便是直言道:
“本座已然下令,我玉桓宗在娘娘您那诏书之后便会表态,京师发生这种事,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会谈邀请,届时本座亲自为你站台。”
姬青屿于江湖之中乃至整个苍梧界中的地位都不容小觑,这便是绝对实力所带来的压迫感,而如今世间对于这位姬宗主乃至玉桓宗的看法和态度都逐渐有所改善。
这天地溶炉也是她联手破的,要不然这江湖里多少宗门都将元气大伤,失去一位大乘或者洞虚对于寻常宗门来说那都是极大的损失,就此一蹶不振都有可能。
所以姬青屿如今的话在江湖里的分量之重可想而知。徜若她亲自说这话,那恐怕任何反对之声都将彻底消弭。
陆凝棠郑重道:“多谢姬宗主不计前嫌。”
姬青屿摆摆手,“算了,都是一家人。再者这也算是为我姬家谋个清白。”
贵妃娘娘轻轻“恩”了声,忽而听见房门洞开,有人连声道:“陆清远,陆清远?怎么在符书上联系你没点儿反应的,你方才在做什么忙成这样,符书都来不及看一眼?”
那大狐狸的身影已浮现在门口,她看着屋内的场合便是讪讪一笑,妖尊大人很乖巧地拱拱手:
“哎呀,都在呢,那啥你俩夫君就借本尊用会儿呗,一会儿还你俩,嗯,这都是正事,关乎咱好姐姐那些散落的道韵和本尊道躯的。
妖尊大人说完便拉了把陆清远的手,不由分说便将他给带了出去。
房门再度合拢,这间屋内便只剩下了姬青屿两人,这两位姨四目相对,一时半会儿之间竟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
分明刚刚陆清远也没搭什么话,但这屋内的两位姨忽然都感觉气氛变得很诡谲,还有点儿尴尬。
或许源自于那大狐狸的一句“你们夫君”?
姬青屿咳嗽了一声才是道:“凝棠,那什么,反正清儿不在,我其实有些话想问你。
乡陆凝棠感觉哪里不对,她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抬起了眉眼等待着眼前那位闺蜜的发问。
姬姨幽幽道:“徜若没有紫禁城清儿当年那一回,凝棠你会不会真来找本座谈谈和清儿之间那些事的考量和打算?”
陆凝棠愣了愣,她有些尤豫道:“或许会想提一提,但毕竟有这等关系,本宫估计还是开不了口。”
“嘴上是开不了,其他倒是可以?”姬青屿抱起手臂,语气凉凉:“你与清儿之间,已有夫妻之实?”
贵妃娘娘脸色微红,面对这种事陆姨下意识便想要否认:“你、你这又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本宫可是他姨——”
见姬青屿目光灼灼,念想到她能问这问题那显然就是有所掌握了,陆凝棠也唯有软了下来,她支支吾吾道:
“你、你也莫要去怪他,谁让你不肯给还严防死守着,本宫那是疼清儿。”
姬青屿眉头微蹙,这话怎么听得那么熟悉呢,她忍不住嘴角抽抽道:“你也知道是他姨呢—”
贵妃娘娘咬咬唇,有点儿心虚道:“是姨又不是娘再说了,这姨的身份都是虚的,哪有半点儿真实效力了?清儿他不也这般喊你?真要说起来,你还是他师尊呢。“
姬青屿轻哼一声:
“若真是你说的那个身份那还得了?扯东扯西的,那你先前还以为自己是狐狸精呢,这又是娘,那本座干脆跟清儿说一句“请殿下斩妖’得了呗?”
师尊说完又叹了口气:“也正是因为本座身负清儿师尊那个身份,才让你们有了可乘之机。有的时候本座真的在想,搞不好这才是你安插清儿在本座身边的原因吧?”
“”贵妃娘娘沉默了会儿才是道:“若本宫知道会这样,当年哪还舍得推给你—””
姬青屿冷不丁又问道:“陆凝棠,真要说起来,咱们已经有多少年未见过了?”
“那怕是已经数不清了吧?”贵妃娘娘抬起眉眼,她缓缓道:
“当年最后一面在哪里见的,又发生了什么,本宫都快记不清了,那或许只是一个稀疏寻常的午后,而此一别,竟隔去万水千山,不过青屿,我得认认真真向你致歉。”
“先前那些事,错在本宫,可我也没什么好赔给你的,你只要看得上的尽管提,若你要狐心,那也可以拿去。但清儿我真不会让步。“
“什么狐心就免了,我也不在意那玩意儿,再说了,此行大仇得报,心魔已解。”姬青屿摇摇头,“至于那些事,既然都是误会也就算了。此外你跟清儿都已经这样还谈什么让不让步的—”
姬青屿本来以为自己从陆凝棠口中说这种话会很恼怒,但却没有,她只是默默道:
“阔别多年,未曾想竞然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结果一个个的上来便是如此这要本座到底说你们什么才好?“
贵妃娘娘从这番话里听出了点儿有的没的来,不过她也并未提及,只是道:
“世事难料,姬屿,若是换做多年—甚年前你可会想到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