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与震颤自下而上载来,两人站在地宫中段,抬头就能看得到上空破开的坑洞,这狭长的信道顺着平整的石板一路延伸开去,目光都没法追及到尽头,那或许得一路连到凤池山去。
身处于这样宏大的地宫只叫人感到望而生畏,这或许也能算是这个王朝所留下的奇迹之一,如天造地设般的鬼斧神工,不晓得这在当年得要投入进去多少人力物力,恐怕姬家也想象不到最终会用在这种地方吧。
热浪自那地宫深处不断蔓延而来,陆清远的耳边甚至能清淅听见那些被当作维续阵法的丹炉开始破裂,发出连串的崩碎声。
《龙脉》所显现出来的血池与那枚来自烛龙的先天火精相触的反应已然到了临界点,突如其来的真火搅乱了那本来不会出现问题的温度,而这座天地溶炉的内核与寻常炼丹一般无二,受热不均便会炸炉。
只是这比两人所预算的都要来得激烈且快得多,姬青屿也管不了那么多,她一把揽住陆清远的手臂便燃起体内残馀的真气将他带出地宫。
见到两人一同行出地宫,紫禁城中的众人才是松了口气,其实在方才那些灼热感消退之时她们就已经有所察觉了,笼罩在天穹之上的无形炉盖所带来的压抑感也早已消散,所以那先天火精之事应该算是可行。
若是陆清远两人再不出来或许都要有人下去看看了,但还不待妖尊大人等人问些什么,便已听得姬青屿面色稍显凝重道:
“先莫要多说,这京师之下的地宫马上便会被两种相冲的焰火焚毁,塌陷大概是不太可能发生,但这囊括一整个州界的天地溶炉是要炸炉了,咱们得先走。”
几人在瞬间便心领神会,这样广大的一座丹炉,其崩裂开来将会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或许脚下的紫禁城都将在一瞬间不复存在。
大家如今的消耗都不小,也没必要在那屏障碎开后去硬抗这丹炉殉爆试试。几人赶紧联手接力,带看陆清远等人在京师上空化作遁光。
几道术法化作流光之后,众人的眼前便已能看见凤池山,到了金麟台或许就不用担忧了,强弩之末的天地溶炉恐怕也没法波及到这么远。
谢鹤衣手中的缩地成寸之符本来烧尽了都来不及赶往紫禁城,不过拜那纸鸢所赐,如今倒还有些许残馀,用在此刻也算是正正好好。
几人刚刚按下云头喘了口气,这会儿还没落地,姬青屿看着那微微眉的谢鹤衣,“
怎么?”
衔霜君挥了挥手,“无妨,贫道只是觉得如今这些事所涉及的东西太过深远,分布在其中的势力错综复杂,许多势力看上去亦正亦邪,很难知晓他们在这溶炉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还有便是这本来是个硕大的炼丹炉,既然炼丹,那总要有人接应的吧,一会儿还会不会有什么埋伏?”
“莫慌,本座推断这活本来应该是交给朝廷来干,但皇帝死了,馀下的人见此情形也应当作鸟兽散才是,非要上来能捞到什么好处?更何况如今咱们这么多人,大乘不计其数,谁能有那个本事?”姬青屿笑了笑:
“如今才刚刚劫后馀生,莫要急着去想那些事,今日之后苍梧界的格局自然会迎来极大变迁,至于那些新仇旧恨,咱们慢慢来一个一个算过去便是了。”
妖尊大人探了探脑袋:“这算帐的包不包括本尊?这口锅本尊可不背啊,要这也甩本尊身上,那我现在就跑了。”
顾柒颜说着话才觉得有些疑惑,怎么自己下意识就说了个“也”出来?自己好象也没怎么背过锅吧。
姬青屿斜了那大狐狸一眼,又抬眼瞪瞪陆清远,最终是叹了口气道:
“清儿都要你进群里了还能如何?到时候先将那些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先交代了再说。
至于眼下这事,你一同身处于紫禁城这种阵仗中,如今多少人看在眼里,想来也不会将那罪责强加于你。”
“说话算话。”顾柒颜松了口气,她身后的尾巴连连甩动,“你们方才在那地宫里是看见了什么?怎么花去这么久的时间?
师尊大人努了努唇没说话,陆清远接过话茬:
“师尊斩断《人皇》,大宁皇脉从此断绝,那本来就已经烧着起来的《龙脉》也无法抗衡先天火精,自然溃败,如今牵动的或许是那火精的残馀,看样子先前是低估了那火精了。”
“我就说呢。”小顾钦这会儿在谢姨的怀里打着哈欠醒了过来,“那玩意儿本道主叼着都烫嘴,我去,天都亮了,肚子饿得吱哇乱叫。”
她眨巴眨巴眸子看着谢鹤衣,“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师兄找的新—”
小顾钦这话还没说完便被谢姨不晓得从哪里掏出来的帕子堵上了嘴,她的嘴角在面纱之下抽抽,轻声道:“一会儿姨给你银票,自己去买点好吃的。”
小丫头两眼放光,“恩嗯鸣鸣”地点头,虽然嘴是被堵住了,但感觉她这会儿看上去都快要哼歌了。
贵妃娘娘的眸光落在京师,从如今这天际间往下望去,能够看到那衰败的模样,原先那太平盛世的泡影被戳破之后似乎依旧保有着几分富丽堂皇,但她知道那都是假象,或许很快就会彻底化作飞灰。
陆清远搭了搭她的肩,轻声道:“若京师最终还是付之一炬,那姨可以随我们踏入江湖,当然也不需要你多克苦修行,就当陪我了。”
师姐点点头柔声道:“咱们观这点儿地方还是有的。”
还不待她们之间再说些什么,几人便已落下云头,站在了金麟台上。
也是与此同时,无形的气浪自那紫禁城中逐渐扩散开来,如同海上掀起的波涛一般翻涌而至,风吹过金麟台,依旧带看灼热。
但所有人都在这阵长风拂面之后感受到那种重新与天地相接的舒心感,也终于能够享受到方才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无拘无束感了。
京师并没有想象中的再度陷入焚世之焰里,方才烧灼的也只有心火,在这一夜的摧残里,也唯有紫禁城与某些交战最激烈处的损毁严重,馀下的整个京师,大多数的建设一如既往。
到了此时,一切才终于结束。只是这界域之中的生机全无,所有的植株都已枯黑,这种景象与皇城的富丽堂皇看上去只显得格格不入。
京师尚未焚毁,其实这对大宁来说也算是好事,朝廷毕竟早已深入各个州界,根深蒂固,如今之上这个权势的最中心并没有在一夜之间蒸发,最起码不会引发那么多的动荡。
可贵妃娘娘却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自己是没做好准备下江湖的,当年阴差阳错当上了贵妃,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在宫中的日子似乎都习惯了。
改变没那么轻而易举,自己这道躯也不合练什么修为,而如今的大宁似乎真得有人来维稳,但陆凝棠也不知道自己该处于什么位置“终于结束了”也不知道谁的声音将陆凝棠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缓缓回眸,如今的金麟台上还站着不少刚刚从京师逃出生天的修土,从他们那狼狈的模样中便能看得出来方才在那溶炉之中绝对不好过。
不过他们在见了来者之后便是很认真的向着几人躬身俯首致谢,其中不乏正道魔门,甚至还有朝廷中人与妖修。
这些馀下的人至少也是九境,绝大多数都得在洞虚之上了,皆是这方界域中的者而陆清远这边实际上也一样,各个势力的领头那位皆在此了,天下事方才此刻好象也就成了身边几位姨口中几句话的事儿。
那些修士的心中还有着不少问题,此刻在劫后馀生的释然里相互交谈着,玉桓宗的人负责出面解释,朝廷和妖族的人则正好能对一些尚未知晓的地方进行补足和分析。
此地馀下的也都不是什么愚味迟钝的人了,想来也能领会被自家当了枪使成了弃子的意思。
单从眼下的幸存者来看,徜若今夜真被那丹炉炼化了,那这对于大宁甚至可以说整个苍梧界的影响都是极其深远的。
陆凝棠的眸光扫过某些自己觉得眼熟的宫女之类的,如今她们的气息也不再遮掩,那玉桓功法一览无遗。
贵妃娘娘眨巴眨巴眸子,这几双眸光相互对视的过程中对方也并没有多少尴尬,反倒都是笑着欠身行礼: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冬嫣,春—你、你们竟然——”陆凝棠此刻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她指指她们又转头看向姬青屿,叹了口气道:“你在本宫身边倒是放了不少人。”
姬青屿回以轻笑,“说得好象你没在本座身边放人一般。”
“本宫什么时候”贵妃娘娘刚想解释就愣住了,她迟疑了会儿才是偷瞄了陆清远一眼,抿抿唇道:
“早知如此,就不把清儿推你那边去了。”
“后悔了?”姬姨莞尔一笑,抱起手臂哼了声:“晚了!”
陆清远这人吧又正巧合适,自己就亲手培养他去了,由于这还是掉在自己床上的,来路算是相当特别了,除却自己与顾钦之外别无他人知晓。
最终是好在对姬青屿施展的那计谋是没能成功,否则现在知道真相的自已都得后悔死说到底实际上还是得怪那狐狸精,但也说不好,谁清楚那狐心能影响这么多?
见陆凝棠一直没说话,师尊大人便是又淡淡道:
“其实当年我心里清楚清儿是被安插过来的,宗内也知道。”
贵妃娘娘睁大了眸子,她听姬青屿继续悠悠道:
“一开始宗内的想法是直接做掉以绝后患,但本座想着留着他好歹能明确知晓是谁,除掉了之后万一哪天再来,若是没能再查出来呢?所以还是留着好。”
“反正清儿他在宗内也就老实修行而已,我玉桓宗家大业大,何须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资源?我宗又非什么下三流,自然能够看得出来,你猜为何本宗迟迟不给清儿功法?都要封少主了,这事儿可能吗?”
陆凝棠没忍住:“可后边你重伤”
“闲云涧?”姬青屿摇了摇头:
“闲云涧本就我宗势力范围,那会儿也是故意漏个破绽看看,顺带也能处理些仇家,本座正找不到机会动手呢,若是当时你真有将本座就地格杀的心思,那本座也会让你看看咱们玉桓宗的底蕴。”
“不过。”姬青屿拉长了声音,“出乎我所料的是清儿居然没趁那机会跑了,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恢复自由身的大好机会才是,然后本座就想看看他究竟是想留在我身边做些什么。”
“当然,那也不会让他回宗,随便给个任务给他,看看是不是要左右逢源的意思,结果清儿他竟然完成了那近乎不可能的任务于是本座不得不重视起来。”
姬青屿摊了摊手:“这才有了后边的那些事儿,然后我就发现,其实这位安插在本座身边的眼线好象也并没有坚定立场啊,象是被迫来的-而且从那不周山的事看得出来他人不错。”
“所以你其实在那不周山之后其实是想考量考量清儿?”陆凝棠疑惑道。
姬姨摇了摇头,“算也不算-那事儿吧,我的确是力排非议去不周山救的,当时涉及因素不少,反正本座想着的是不能置之不理嘛,好歹那几句师尊喊得是真真切切的,宗内也看了他几年了,本座是觉得没啥问题,只是谁知道遇上了先后伏击。”
“—”陆凝棠是不晓得该说她些什么好,说到底还是姬大宗主自己莽撞,差点把命都交代了。
不过师尊大人还是咳嗽了一声:“事实证明,本座是没赌错,清儿值得托付,他在那时的确不惜舍命相救,生死与共干脆交底这一点打动了我,所以本座才———”
贵妃娘娘突然听懂了,原来搞半天这位玉桓宗主真正想要表达的是这一回事,本宫说这七拐八绕的是要说什么呢,陆姨摆摆手道:
“青屿其实你没必要说这么多,本宫能理解的,那什么本宫还是他姨呢,还姓陆,虽说没什么血缘关系,但这说出去天下谁人不-嗯,特别是先前在朝会上还那般说过。”
师尊大人咳嗽一声,岔开了话题:
“本座没那意思,就是和你提一提,这事儿吧清儿可能也是如今才知道呢。那什么,凝棠,眼下你是怎么想的?大宁情况如此,京师没有被那炉火吞噬,真要修起来-动用修士的话恐怕也就是个把月的事儿。”
贵妃娘娘陷入了沉吟,片响她才是道:“我不知道眼前这些事太仓促,本宫竟也不清楚该要何去何从姬青屿迟疑道:“我是这般想的,要不然咱们继续先前的计划?”
“什么?”
师尊大人淡淡给出四个字:“你称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