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碎裂声在耳边未曾停歇的阵阵嘈杂又绵长的轰鸣声里本来根本无法寻见,但在此刻却格外清淅,如同夏雨中藏着的隐约雷鸣。
漫长的,由京师中无数人同时孤注一掷般谱写的曲自中迎来了转折,但谁也不清楚那将是长夜的句读还是琴上一根弦断。
紫禁城中的异象尤为绚烂,阴阳两极在云层中交汇,闪动的银雷如龙般游荡于此,那也在几息之间坠落下来,整个京师在那道电光里恍若白昼。
银雷越过疆野时,可以感受到脚下那些千年古阵的残馀彻底消失殆尽,穹顶之上的屏障甚至都被掀动了几分。
而紧接着的便是那朵美得令人咋舌的黑莲缓缓坠落,那是姬青屿的手笔,也代表着这位魔门宗主在此刻一样用尽全力。
无边气浪自紫禁城中推移而来,掀起的长风笼罩着整个京师,在那些边陆之地的人甚至能感受到一旁无形的丹炉屏障上发出清淅的嗡鸣。
这便是当世顶尖大乘的全数实力,这世间恐怕都没人能够正面接下这座莲台,哪怕是脚下的溶炉都传来了震颤。
近乎是与此同时,天际间那早已形成的阴阳鱼的另一半也随之坠落下来,那是一柄长剑的虚影。
并没有多么广大,除非极目远眺,否则都无法注意到远在紫禁城中的那柄剑,剑影看上去相当朴实无华,可那锐气如山河倾倒。
哪怕是散落在京师之内,离紫禁城那么远的地界都能感受到如同临面般的剑风,风中裹挟着锐不可挡的意气,多少剑修在此刻相形见出。
此刻任凭是谁都能猜得出来那剑出于何人了,所以紫禁城中如今算是三方通力合作?
这样的盛况这世间恐怕再也不会有幸见到第二回了。
谢鹤衣的剑影坠落,站在遥远的山巅能看见雕栏玉砌的殿宇楼阁随着一字排开的剑风整齐碎裂,本来凝聚着的云层也随之消散,能窥见那西悬的月盘,溶炉之外雨都被生生震断。
漫山遍野的藏剑都传来轻微的剑鸣声,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剑心通明,可与天下万般剑意产生共鸣。
若非眼下这情况使然,这都看着象是姬青屿在与谢鹤衣拼命,同境之中亦有高下,大乘亦是。
不过如今不是纠结这种实力差距的时候,这三人的出手应该是这漫漫长夜的最后一舞,无论结局如何,这将要改变历史的一夜终将拂去。
可接下来迎接所有人的并非是停歇的心火,而是那远比先前更加猛烈的灼热炙烤感如浪潮般奔涌而至,脚下所传来的炼化之意简直要将这方州界彻底倾吞。
京师之中如今站着不知道多少大乘洞虚,他们本来都是这个州界、王朝、疆域之中声名显赫的存在,但在这一刻,他们却能感受到那种渺小与无力感。
仿若在这恍惚之间回到了多年以前,多少人的眼前浮现出当年修道、拜师求学、如何维持住自己心念的那些动力,如今就象是走马观灯。
京师里灯火萎,那些如今身居江湖之巅的大能也历经过许多故事,行至今日的漫漫长路上所经历的冷暖也唯有自己知晓。
多少人不甘心就这样迎来终章,但这已经是所能做到的极限了,那沸腾的无形的烈焰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停歇的意图,即便身为十境之上,在此刻也只能感受到体内生机的极速溃散。
有人在残垣断壁中操着一口乡音唱起悠悠的曲目;有人已将剑架在自己脖颈上,只待晨光晕染云霞,脸上早已清泪滚滚:有人以血行书陆清远其实没说错,哪怕是再如何寻仙问道,爬到再怎么高的地界,那终究也还是人,道行高深与否都无法改变人的内核,即便身为洞虚大乘也依然如此。
方才联手那番,已是如今京师之中的绝唱,多少修士还不想就此认命,但体内真气多数已经亏空,而这极具烧灼之意的炉火炙焚之下,距离抵达临界点也没剩下多远了。
不过也并没有人对此埋怨些什么,本来在那耗着也无非等死,这一剑不斩出去,心念永远不通达,如今能挥出此剑才算了无遗撼。
恐怕今夜之后整个苍梧界都将会迎来极大的变迁。
悲戚与决绝的意境逐渐笼罩整个京师,这个曾经在整个大宁之中最为繁华的州界里如今放眼望去皆是衰败的模样,生机消散剥离。
炉中的时光流逝得比外界要慢得多,恐怕外界都不清楚京师之中发生了些什么,可天地溶炉下的这一夜真是极其漫长且煎熬,如今就连看一眼即将到来的晨光都显得那般遥不可及。
人总是如此,到了临末之际才发现自己的追求其实并没有那般广大,最后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平日里近乎唾手可得,却在此刻那般虚无缥缈。
如今还能在这天地溶炉所笼罩的京师里立足的也只剩下十境之上了,能抵达他们那个境界,不晓得忍了多少常人不能忍之事,但一切都犹有竟时。
在这些大能都快要认命之时,忽然传来了不知何人略显惊奇的声音:
“看天边云流风起,月下云头的速度似乎已经恢复如初!成了!真成了!脚下溶炉大概已经开裂,京师重新与外界相连,诸位,莫放弃,别被那丹炉炼化成了养料!”
听着此言,多少修士站起身来,然后他们都发现这话并没有作假,晨光重新照拂京师,长夜已过。
“撑住!那与京师相接的屏障已破,周遭的心火已然开始了消退,这囊括一州之地的丹炉似乎已至临界点!”
此刻是真能够感受出来与外界重新创建了联系,十境之上便可连通寰宇,虽然如今那炉火还很旺,但空前的希望已经席卷京师,多数修士根本不管眼前的人是妖修还是先前拼命死战的对手,此刻都已盘坐下来尽力守住本心。
紫禁城中,那广大的殿外广场上如今已遍布裂纹,而其中心则是一个巨大的坑洞,无形的烈焰从中喷涌而出,仿若要将世间都烧灼一空。
但细细品味下来便能发觉这种炽热的感觉与先前那种生机溃散烧融的感触已经截然不同了,如今的炉火似乎已经失去抽离生机将之加以炼化的能耐,只是单纯的灼热。
谢鹤衣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不过她们仁还是相视一笑,所幸这事最终还是落成了,顾柒颜的眸光扫过那坑洞里可以勉强窥见的地宫,她才松了口气,转眸又问:
“你俩如今这样子还能下去?陆清远他们方才这般近,有没有预先做好防范?本尊就随手结了两个阵法,恐怕早已被掀翻了。”
“这事还用你说?”谢姨摇摇头,“贫道早已留下剑意和符篆,再者,清儿手里有贫道亲自给的牌子,本就不会受到波及。”
“本座只是消耗很大,道躯无恙。”姬青屿摇摇头,与两人一同转身,然后就见身后那几座巍峨的大殿此刻已经被夷为平地,那些华贵的装饰与琉璃青瓦在此刻连个残片都无法寻见。
唯有陆清远几人倒是安然站在那儿,有只御姐青龙叉着腰看着三人,没好气道:
“下手没轻没重,还不是要本座兜底?还好本座提前算得此事,掐着时间养精蓄锐,否则真不好说,白白扰了本座清梦。”
实际上两方都有牌子在陆清远手中,还有不小防范,真正的影响大不到哪里去,不过顾柒颜还是笑了笑道:
“那便多谢姐姐了。”
“你谢什么?”顾钦眸子微眯,“本座是和她们说话,自己男人不看看好·怎么,你对陆清远也有意思?”
顾柒颜眨巴眨巴眸子,“我———
“你什么你,你那事儿吧,清远刚刚跟我讲过了,不过本座现在懒得提,又累又困的,先歇了。”
顾钦冷哼一声便打乱了大狐狸的话语,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血脉压制,总之顾钦在刚说完话的瞬间便化作了小丫头的样子,起小屁股倒头就睡。
顾柒颜这会儿都还没说话呢,自家好姐姐是真一点机会都没给她,这该怎么说?真有一副做长辈的样子?
大狐狸还在那儿呢,便听得陆清远咳嗽一声:
“师尊你情况如何?是您再歇歇,还是我们赶紧下地宫?”
姬青屿被陆清远走上前来掺着,她惨白的脸上微微恢复了几分血色,柔声道:
“天地溶炉溶炉已破,但那沸腾的炉火尚未停歇,这溶炉也仍有馀力笼罩京师,在此硬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咱们应当此刻就下地宫,趁如今赶紧终结那焚世之火为妙。”
“迟则生变。”一旁的谢姨微微颌首,“此地拥有《玄天宝鉴》残页的也只有你们两人,清儿,你可得好好照看你家师尊。贫道就留在此地看护你家师姐陆姨等人,她们面对那炉火不好处理。你如今感觉如何?”
陆清远摇摇头,“我没什么事,那心火是灼热了几分,但除了炽热之外并没有什么影响内心或是生机抽离的感觉。”
“恩顾钦那残页应该是没少给你帮助,清儿你将来可得记得报恩于她。”谢姨微微颌首,见陆清远点点头,这位御姐道姑才是走过去,不过行经他的身边时谢姨还没忘轻声补了句:
“其实清儿你刚刚没必要非得当面你家姬姨,那般便是让她下不来台了,你可以假意顺着,待至此刻再强硬要求一同前往便是了,你家师尊这会儿可不过你。”
“反正都是一家人,不在乎那个。”陆清远随口回答了句,然后他又轻声道:“先前也不过啊”
谢鹤衣睁大了眸子,警了眼身旁的顾柒颜,她又见陆清远掺着的姬青屿那副耳根子都红透了的样子便是没说话。
妖尊大人目送着两人走过,愣是没插上一句嘴,她甩甩尾巴再转过眸子之际,就连自家好姐姐此刻都被陆凝棠抱了起来。
顾柒颜愣了愣,感觉眼前这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那什么一家人显然更将自己隔绝在外了是不是?不过想来也的确如此,如今这联手都很脆弱,没看见转机便直接动手就不错了吧,何必奢求更多?
只是这大狐狸觉得自己与此地其乐融融的那一幕全然没有什么关系,心中莫名感觉到几分落寞而已。
今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在此刻似乎只馀下了最后的尾声,将那炉火扑灭之后这千年大计就彻底结束了。
可那种即将成功的欣喜与成就感在放松下来的这会儿已经开始逐渐消散。
北境大概已经回不去了,自己的亲信死的死伤的伤,天下之大已无一隅立足之地。
妖尊大人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她就听见谢鹤衣的声音:
“哎狐狸精,愣在那边做什么?坐过来些,莫要松懈啊,这一切尚未结束呢,咱们相互之间输送一下真气之类的,以此维稳心念再说。”
顾柒颜这才从那略显落寞的心绪之中恢复过来,她轻轻点了点头,“谢鹤衣你觉得有几筹胜算?”
衔霜君摊摊手:“若真是尊座方才所言的外界无法干涉的情况,那溶炉底下也没有藏着什么东西阻挠的话,这事儿胜算不小。
“恩。”顾柒颜再度颌首,然后她的衣袖又被姜浅舟拉了拉,这御姐狐妖有些疑惑得看向那小姑娘,“怎么了?”
这小剑修真挺好看的,眉宇间能看出几分谢鹤衣的气度来,只不过没有那么冷,看着有些柔,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处,很合眼缘。
舟舟轻声道:
“师弟刚刚说一会儿仓促肯定没空亲口告诉您那些话,想让我代他说一声谢谢。”
“谢什么?”顾柒颜摆摆手,“本尊这也是自救,没什么好谢的。”
舟舟再度摇头:“清远说,多谢尊座没有趁人之危,这事他将来会亲自谢你的。还有啊,尊座符书取出来加一下,清远说让我拉你进群呢,将来也好有个照应,有事也能说说话什么的。”
顾柒颜眨巴眨巴眸子,也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但她还是将自己的符书取了出来,才传上姜浅舟那一页,便收到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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