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远微微一怔,眸光转向身旁的大狐狸,有些迟疑着问了句:
“好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在此地所见的一切都无法从根本上逆转任何情形,原因在于这阵法显化的实际上是师尊因她年少时亲身经历所留下的心魔?”
又在喊好姐姐不过顾柒颜此刻懒得纠结这个称谓,喊两声便喊两声,还显得自己年轻些,也好。
不过陆清远悟性还算高的,妖尊大人还以为他要问自己姬青屿的心魔怎么扎根在这紫禁城中之类的荒诞问题呢
顾柒颜点点头道:“你猜的没错,你家师尊的心魔便是因此而萌芽,这么多年以来在她心里有多根深蒂固是不知道,总之我们此刻将要面临的便是这凤池山的震荡。”
动荡早已开始,凤池山在那不计其数的炮火中震颤,悬崖崩毁,山石碎裂,所过之处只留下灰烬与残骸。
巨型机巧的轰鸣与开山般的碎裂声交杂,妖尊大人也不管陆清远听得见听不见,仿若喃喃自语般轻声道:
“本尊先前还以为此地的阵法是大宁将姬家抹黑的一种复现,毕竟阵眼在此,还以为要面对什么璇玑观道姑缩影之类的存在呢。未曾想你才是对的”
“也不算对。”陆清远还真听见了,他随手指了指自己身上所留下的那些伤痕,“试图去做了那些事,结果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想来涉及此案的队伍也不可能只有这一支,山下茫茫一片,还是冲动了。”
“放宽心。”妖尊大人瞄了他一眼,“事实上我们目睹的这一幕已经接近了尾声,姬家当年早已无力回天,上凤池山是被逼无奈的举措,但朝廷真正想要的是赶尽杀绝。”
她再是轻声道:“你此行不算太冲动,至少也摸清楚不少事。”
顾柒颜说完这话才是愣了愣,也不知道是不是陆清远在自己跟前胡乱认身份的关系,竟有些被偏转了心意。
不过她也懒得管,只是安然着眼于眼前的乱象。
凤池山的历史仿佛在两人的眼前流过,仅凭个人的实力在眼前这样的乱象里显得太过于渺小,山川尚会付之一炬,更湟论其他。
当年这个时候,姬青屿还是个小姑娘呢,一转眼间自己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姬家大小姐变成了孤家寡人,灭门之恨犹在眼前。
可这将要面对的却是惶惶帝威,那些各大世家王族之间的关系早就一并断了清净,想要复仇都无能为力。
师尊所承载的悲痛与重担可想而知,徜若是寻常人,即便还能克服心魔,那恐怕早已被那滚滚而来的浪潮淹没在时间长河里,浪花都翻不起一点。
哪怕是师尊忍受苦楚,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步由地,成为了在这天下江湖里足以问鼎、随手掀起的一点动静便能够影响天下的存在,却也依然无法复当年之仇。
世间所传颂的是她的凶名,没人知道她所肩负与承担的那么多年都是如何过来的。
“所以当年的姬姨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陆清远看着眼前的惨状,大概能够分析得出来姬家两位长辈试图以命保全姬青屿的性命。
但他们心里恐怕也知道放在这种时刻又怎么可能有用,依旧答应的初衷恐怕也只是想让小女儿莫要承受烈火焚身之苦。
站在陆清远所处之地,还能窥见那其中一具尸骸怀里抱着一封燃起的血书,鲜血将其浸透,烈火将其焚尽,化作深色的灰,那或许还留着最后想对女儿说的话。
可惜那也没留到姬青屿亲眼看到的时刻。
顾柒颜看着烈焰翻涌的道院,青瓦在火中碎裂,她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只是淡淡道:
“本尊不晓得实情,姬青屿连你都没告诉,更不会告知本尊,就如今所见,或许是璇玑观某位道姑做出了些违背观内清规的举措。”
陆清远再度投来目光:“朝廷不管此事?”
“实际上只要将她送出去就好了,对于朝廷来说无非就是个小姑娘的尸身未寻到而已,如果你是皇帝,想来也不会对一个世家出身,恐怕十指都未沾过阳春水的小姑娘忌惮到举国搜寻吧。”
大狐狸抱起手臂,继续平静道:
“这并非朝廷太过于托大,这是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姬青屿的片面之言根本就起不到作用,她当年最多就十几岁,又怎么可能成为什么威胁?更何况,就算她天赋异禀,那这孤家寡人也未必能从凶险江湖里出来。”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可江湖中豪杰英雄如过江之鲫,多少榜上有名的绝世天才终其一生能够走到的顶点也无法触及王朝的根脚?就如方才,洞虚只是个锦衣卫。”
“哪怕是后来姬青屿踏上十悬剑也并未引起多少风浪,事实上是直到姬青屿站在如今的高度也依旧无法对朝廷斩下足以致命的一剑。”
陆清远从妖尊大人的介绍里只能感慨自家师尊的毅力与能耐,他看向身旁正甩看尾巴的大狐狸:“你还挺了解师尊的。”
“什么你了我了,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妖尊大人被盯得不好意思,她挥挥手道:
“再怎么说也是熟人。但本尊倒是不得不说,你家师尊天赋毅力的确远超常人,这世间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人,恐怕只有那蓼寥数人而已,其中不晓得多少还是跨越了时代的。”
“恩—”妖尊大人迟疑道:“有时候本尊也在想,若是将本尊遇上这种事,恐怕根本无法到得了姬青屿的这个高度。”
陆清远对此倒是没说些什么,他只是揉了揉眉心:
“所以-我们现在得筹备了吧?就算是直面师尊心魔所在,那也无法帮她根除吧,还是说这阵法也对她又一定的牵制或是对心魔有维系?”
“暂且静观其变。”妖尊大人刚想夸一夸陆清远,结果就听他当着自己面发表了这般一句明显对法阵没有什么认知的话,顾柒颜很无奈道:
“阵法就是阵法,怎么可能涉及到那种能耐?本尊看你这是被你家陆姨忽悠瘤了吧,这在你们大宁叫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要这真是自己弟子,那多少得罚他将《道符一点通》和《阵盘要领密卷》抄上两遍陆清远不置可否:“那此番若解去心魔,是否将来也能凭借类似的方式帮师尊走出来?”
闻言那大狐狸倒是愣了愣,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此事她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营造出来一个类似的幻境?你是真不怕你家师尊见此受伤啊,这才会牵动心魔吧。”
“我哪说了”陆清远扶额道:“我是想以此地类似的方式让师尊揭开压在她身上所承载的那些重担和悲戚。”
“那简单了。”大狐狸想此地反正也就她们俩,怎么说也不会被外人知道和看见,便随意口花花道:“那你娶她不就是了。”
见陆清远的眸子很明显瞪大了几分,这大狐狸才是掩唇笑道:“喏,你来继任宗主,她就辅佐辅佐你,当当宗主夫人便是了,想也轻松不少。”
陆清远嘴角抽抽:“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妖尊大人下意识将手托至唇边,注视着陆清远的那双狐眸微微眯起了几分,虽然陆清远是没认,但他这完全没有否决的意图那是否证实了些什么?
不过妖尊大人只回了个会心一笑,“懂你意思,懂你意思。”
然后她再是认认真真道:
“你家师尊那边怕是不需要你多做些什么,她的心结只在于没能将剑斩向大宁,如今此剑已挥,那些心结郁气自然会散开。”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姬青屿还没有那么脆弱,这么多年她都走过来了,这都已经成就大乘多少年了,世间对她只馀下畏惧。”
顾柒颜眸光微抬,“也就是你一口一个姬姨喊得甜,放外边谁念叨一声玉桓宗主不得低下几分气再来谈的?姬青屿不至于此刻还被心魔纠缠影响。”
陆清远对此是并不认同,他摊摊手道:
“我知道大乘手中是掌握着足以改变世间格局的实力与神通,凡人与之无法相提并论,但每个大乘,听,每个人族大乘的本质还是人嘛,不能因为修行高了便要求她摒弃这些那些吧。”
凤池山上此刻已再没了人影,炮火接连轰了大概有一烂香,才停歇了会儿又继续了投掷,这峰山峦如今真可以拿千疮百孔来形容了。
仙气氮盒的福地转眼间就成了一片白地,往后再给它千百年恐怕也恢复不了十分之一,陆清远对这山峦是并未有几分扼腕,他主要在意的是师尊。
如今陆清远才能在真正意义上明白师尊先前给出回答之时下了多大的决心。
陆清远那番话如烟般飘入身旁妖尊大人的耳中,她下意识想反驳一句此乃魔门心思,但这大狐狸转念一想好象真是如此,大乘无非就是修为与道行更高些而已,本身是没有那些规矩和局限的。
所以这般看来往日那些如同定数的局限究竟是什么?是年龄与某些约定俗成般的关系?
这么看来还是自家好姐姐活得透彻,闲云野鹤似的。
顾柒颜稍作沉吟,她觉得自己或许能够活得豁达些,但想要彻底摆脱那些早已习惯的样子估计是做不到了。
短暂的沉默里,陆清远文咳嗽了一声:“当年在闲云涧,师尊重伤那会儿还不是牵动了心魔?”
顾柒颜没想到陆清远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她嘴角抽抽道:
“那是你家师尊抢了本尊的狐心,再说了,当时我也没怎么她啊,还很好心跟她提醒放你下山就是送人家侠女道姑的嘴巴里,她就是听不得我说话。”
妖尊大人气得叉腰,她瞪着陆清远,“你就说本尊说的对不对吧,送多少侠女道姑、
贵妃啥的嘴里了?”
“还有那半颗狐心,你让她还我,她不要我还要呢,半个也好!我自己捏吧捏吧,好列也有个道躯用用啊。”
陆清远假装拂袖略过这个话题,他将注意力全数投入于眼前这座渐渐安定下来的凤池山。
顾柒颜看他这样子也知道他是何居心,方才是好姐姐好姐姐的喊,这会儿真要你办点事了就没动静了,做姐弟在心中,有事符书传不通,那方道院早已被连番的炮火波及,火焰也将其吞噬,只留下了烧尽的倒塌的馀烬,天际间开始重新飘起如同飞羽般的雪花。
但那覆于山间的白雪却也只能更加映照出眼前凤池山的惨状,白与黑构成了这峰山峦顾柒颜抬手接起一片雪,璀灿的冰花在她指尖留下,仿佛真的能够带来几分淡淡的清凉。
“原来这寒冬还尚未过去。”她下意识喃喃了一句,方才那些封山的烈焰与炮火之下,都忘了这是什么季节了。
陆清远在此刻忽然听见山下传来的动静,几支负责善后的队伍正在缓步上山,这依旧是朝廷的人,他们探查得很仔细,用以各种罗盘和术法,就连早已成了焦炭的树都得砍上一剑。
这震惊天下的凤池山大案终于迎来了它的最后的尾声。
顾柒颜两人感知中的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但这眼前这凤池山恐怕已推移了一夜有馀。
陆清远这会儿还没动呢,自己的手就被顾柒颜给按住了,妖尊大人对他摇了摇头:“
莫要轻举妄动。”
这叮嘱不晓得是不是先前自己贸然举措导致的,陆清远这会儿是老实了,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试图辩解些什么,他紧紧盯着眼前那衰败残破的道院,低声问道:
“师尊真在此地?那些朝廷的供奉都没查得出她的所在?”
两人在此地掩藏了身形,看着那些朝中供奉缓步行过,眼前的景象不断推移,不晓得多少人上山又下山,雪而落,积起层层银霜。
陆清远没忍住又问了句:“一会可要准备做些什么?”
顾柒颜转过头来看了眼陆清远,打量看他身上的伤:
“你还想做些什么?别吓着人家才是,你送她下山便是了。这阵法先前全部都是来骗取你我精神消耗的虚晃一枪,直到此刻才开始展露它的真正一面,本尊来面对山上那些可能出现的异动。”
“就这么简单?”陆清远没忍住又问了句。
妖尊大人叹了口气:“这是与本尊共同面对此阵才有你的闲遐,再者,你可别觉得送她下山这事就很轻松了,一会儿姬青屿的心魔会在你眼前复现,此为问心。”
顾柒颜说话的过程中,那堆残骸与积雪里,缓缓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头发乱糟糟,灰头土脸的,她正东张西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