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失敬不失敬的。”
史湘云摆了摆手，浑然不在意，道：“今儿个是我冒昧打扰，还蹭了你这么一顿好烤肉，该我谢你才是。”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贾公子如今以何营生？”
“我看你这院中堆着些黑乎乎的物事，可是与近日南城流传的‘蜂窝煤’有关？”
她平时虽在深闺，但偶尔也能从丫鬟和婆子口中，听到些新鲜趣事。
贾琛有些意外于史湘云的敏锐，也不隐瞒，点头道：“正是在下的一点小生意，聊以糊口而已。”
史湘云闻言，眼中的钦佩之色更浓：“原来那蜂窝煤是公子所创，你可真是厉害！”
“我们府里也有人去买来用了，都说比炭盆暖和干净多了。”
“公子既有这般巧思，又能做出如此美味，当真不是俗人！”
史湘云此刻的心中，对贾琛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觉得他比那些只会吟风弄月，不通庶务的公子哥儿，强了不知多少。
随后，两人吃着烤肉，喝着贾琛用热水冲泡，加了蜂蜜的枣茶，竟是越聊越投机。
史湘云性子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从烤肉的滋味，说到近日看的杂书，又抱怨了几句府里规矩大，不如在外头自在。
而贾琛则见识广博，言谈风趣，既能接住史湘云，那天马行空的话题，又能引经据典，说些江湖趣闻和风土人情，听得史湘云心驰神往。
“……如此说来，那《射雕英雄传》里的江湖，虽多是虚构，却也并非全无影子？”
史湘云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
她近日也听宝玉和姊妹们，都提起过这本奇书，只是还未得空细看。
贾琛微笑道：“江湖无处不在。”
“市井之中，田野之间，乃至朝堂之上，人心即是江湖。”
“侠义精神，未必只在刀光剑影，亦可存于市井小民的信义之举，或是不屈于命运的坚韧之心。”
贾琛的这番话，听得史湘云怔了怔，只觉得新奇又颇有道理，与她平日里听到的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恪守闺训”之类大不相同，仿佛在她的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夜色渐渐弥漫开来。
天边最后一抹暖光，也都隐没了。
翠缕在一旁小声提醒：“姑娘，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老太太该着急了。”
史湘云这才惊觉，时辰居然流逝的如此之快。
她虽有些不舍，这难得的轻松氛围，也只好起身告辞。
“今日多谢贾公子款待，这烤肉滋味，湘云必当铭记。”
她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脸上还带着饕足后的红晕。
“史姑娘喜欢，是在下的荣幸，若有机会再试其他口味。”
贾琛抬手还了一礼，就将剩下未烤的生肉，用干净荷叶包好递给翠缕。
“这些姑娘带回去，让厨房的人照看我的法子蒸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史湘云没想到贾琛如此细心周到，心中暖融融的，笑道：“那便再谢过公子了！告辞！”
她系好斗篷，带着翠缕，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小院。
院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却仿佛还残留着，那红衣少女带来的明媚与生气。
贾琛看着桌上狼借的杯盘，空气中依旧萦绕着烤肉的馀香，和一丝属于史湘云的清甜气息，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这史湘云果然人如其名，像天边一朵自由洒脱的云彩，让人见之忘俗。
而贾琛不知道的是，史湘云回到贾府后，虽未大肆声张，但那包风味独特的生羊肉，和在小院中的奇妙经历，却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尤其是当她后来读到《射雕英雄传》，得知作者“青萍客”，竟就是那位请她吃烤肉的贾琛时。
那种惊讶和恍然，与难以言喻的欣喜，竟让这位豪爽的少女，第一次体会到了某种隐秘，如同话本故事般的奇妙缘分。
……
大观园，怡红院。
贾宝玉的房间内，药香与熏香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却仍压不住从窗缝里，钻进来的阵阵寒意。
贾宝玉因前日落水受了风寒，此刻正恹恹的歪在锦褥上，脸色苍白如纸，往日的神采也黯淡了不少。
贾政与王夫人坐在床前，全都眉头紧锁叹气。
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以及袭人，麝月等丫鬟，则是侍立一旁。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太太……”
这时，贾宝玉忽然微微睁开眼，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执拗。
“我想吃……想吃那‘仙九花玉露丸’……”
“快买些去……吃了准好……”
王夫人一愣，俯身柔声道：“我的儿，你说什么丸？”
“太医开的那些药，方才不是已经服过了吗？”
贾政的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又是什么名堂？”
侍立在床侧的林黛玉，见到众人不解，只得轻声解释道：
“是……是《射雕英雄传》话本里，东邪黄药师炼制的一种丹药，说是能治百病……”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心知不妙。
果然，贾政一听，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呵斥道：“胡闹！”
“整日里就看这些杂书，看得都魔怔了！”
他转向王夫人，语气不容置疑的冷声道：“往后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书，一概不许再往他房里送！”
“若再让我发现，定不轻饶！”
王夫人连忙应和：“老爷说的是，必不能再由着他了。”
又回头安抚贾宝玉，“好孩子，你好生吃太医开的药，莫要想这些虚妄之物。”
贾宝玉见诉求无望，委屈的别过脸去，重重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袭人赶紧上前，小心的替他掖好被角，满脸的担忧之色。
角落里，麝月见宝玉咳嗽，生怕他再着了凉，轻手轻脚的走到墙边。
那里放置着一个新式的铁皮炉子，她用铁钳夹起一块黑乎乎，布满孔洞的圆饼，放入炉中。
很快，蓝色的火苗，便从那些孔洞里蹿了出来，呼呼作响，稳定而旺盛的热力，迅速扩散开来，驱散了角落的寒意。
这动静吸引了薛宝钗的注意。
她目光落在那个，与众不同的炉子上，端详了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转头对王夫人温言道：
“姨妈，这用的可是近日神京城里，颇为流行的蜂窝煤？”
“听说此物价比木炭低廉许多，火力却足，又没什么烟气。”
“如今连寻常百姓家，也多用它取暖呢，倒真是件实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