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年1月3日,农历腊月初六。
太行山大峡谷以东,天宫寺北偏东十几里外,南华山,南岭。
这里算是深山中的深山了,远比天宫山更加险峻。正常年月里,就是猎人和采药人都极少光顾这里,真正的人迹罕至。
南岭之下,一处隐蔽性极佳、入口被积雪半掩的小山洞里,彼此挤靠着三十多个身影。
洞内空气混浊,弥漫着伤口的腐味、身体的汗臭,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焦虑。这就是七连最后的兵力,包括连长冯佩喜在内,仅存的三十多名指战员。
为了牵制林县日军的疯狂报复性扫荡,保护根据地群众,第五军分区一团抽出了最能打的七连。但是,经过前期的多场恶战后,七连的三个排总共也就六十多人,五十多条步枪外加一挺国造捷克式轻机枪,平均每个战士不到五发子弹。
要说唯一的优点,就是七连的老红军比例奇高,接近三分之一,这让七连的战斗作风极为硬朗。从进入林县战斗到现在,七连在战在线坚持了两个月,硬是没让日伪军占到什么便宜。
就这种装备状况,如果换做其他连队,别说是牵制敌军两个月,就是一个星期都不一定。
不断的机动作战中,七连上下已经精疲力尽,返回团部的退路也被堵死了,属于走投无路、弹尽粮绝。牵制日伪军的任务,已经彻底执行不下去了,甚至能不能安全撤出战斗,都是未知数。
还能坚持吗?
这个问题,从连长到战士,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
洞外,天色蒙蒙亮,冯佩喜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手里捏着半块杂粮窝头,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作为团里最能打的连长,冯佩喜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却已是经历过长征、军龄八年的老兵了。长年的奔波厮杀,让他的外观看起来更象是年过三十的中年人,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感。
只是现在,这份沧桑又被另一种深深的忧虑复盖了。
“连长,弹药清点完了。”司务长老乔凑过来,声音干涩,“全连还有一百九十发子弹,手榴弹还剩十二颗。粮食……省着点吃,还能顶三天。”
再在这样待下去,不被鬼子打死,也会饿死,冻死。但这些话,老乔不能说。
冯佩喜点点头,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感觉肺叶子都被冻得生疼。
困守,这是最无奈的选择。为了不让大庄村被尾随的日伪军糟塌,冯佩喜放弃了预定的汇合计划,干脆退进了大山最深处,也彻底失去了和上级的联系,对山外的敌情一无所知。
但无论如何,这里确实不能再呆了。
可是,王排长的一排,指导员陈惠九的二排一班和十名伤员,都错过了和连队的汇合时间,至今杳无音信。
“老王,老陈……你们到底在哪儿?”冯佩喜心里默念着,拳头攥紧,半个窝头捏成了粉渣。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一直噬咬着冯佩喜的内心。
洞外,寒风呼啸,传进洞内又变了调,仿佛在嘲笑这支陷入困境的队伍。
此刻,洞外的暗哨发出了低低的鸟鸣示警声。
“什么人?!”洞口的战士压低了声音,枪口指向远方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我,大庄村的罗满仓!”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充满惊恐的声音传来。
很快,一个穿着破旧袄子、脸冻得通红的壮硕青年被带了进来。看到洞里拥挤的三十多名八路军,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急切地开口:“冯连长在吗?我找冯连长!”
冯佩喜立刻走上前,表情严肃:“老乡,我就是冯佩喜。别急,慢慢说,是不是村子出事了?”
罗满仓喘了几口粗气,语速极快地说道:“冯连长,是二爷让我来的!有一些其他村逃来的人说,山外的鬼子和伪军,昨天下午突然全撤了,走得很急!”
“都撤了?”冯佩喜心中一凛,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更加警剔。
在这个节骨眼上,鬼子不穷追猛打,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图谋。
“还有呢?”思索几秒后,冯佩喜继续追问。
“还有……就是,前天下午,南边,天宫寺那块儿,响了好一阵枪,噼里啪啦的,打得可凶了!村子里的人都听见了,二爷怕把鬼子引来,所以没敢立马去看……”
罗满仓搓着手,脸上带着后怕和一丝愧疚,“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队伍,一直在跟鬼子干……后来枪声没了,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见鬼子往村子这边来,二爷这才敢让我来报个信。”
天宫寺方向?
冯佩喜的心猛地一跳,那里正是王排长和陈指导员预定撤退路线可能经过的局域啊!
难道是他们?他们还活着?还在战斗?他们那里来的弹药?
无数的念头瞬间涌入冯佩喜的脑海,既有巨大的希望,也有深深的恐惧——如果真是陈惠九或王排长,在缺食少弹的情况下被鬼子咬住,后果真不堪设想,尤其现在还是太行山最冷的月份……
可惜信息太少了,无法判断,冯佩喜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谢你!这个消息非常重要!”冯佩喜用力拍了拍罗满仓的肩膀,“先歇会儿,喝点热水。”
送走青年后,冯佩玺立刻将所有班排长都叫到了身边。
“情况大家都听到了,山外的鬼子撤了,但天宫寺方向有交战,情况不明。指导员和王排长的下落,我们必须搞清楚!”
冯佩喜的目光扫过众人,表情越发严肃,“八班长,你马上带两个战士,向南搜索,重点侦察天宫寺方向。记住,绝不擅自接敌!最迟晚上以前,必须回来!对了,把那瓶酒带上,好暖身子!”
“是!保证完成任务!”八班长毫不尤豫,挑选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战士出发,消失在洞外的山林。
“老陈,老王,你们可一定要活着啊!”
冯佩喜走到洞口,望着南方昏暗的群山,双拳紧握,心中默念。
……
与此同时,天宫寺。
陈惠九和周凡全副武装,坐在地窖出口,盯着下面堆积如山的物资,感受到了另一种“幸福的烦恼”。
五六十从井底村逃出来的难民,男女老幼齐上阵,用了两天时间,也才将粮食布匹等物资运走了不到四分之一。往九龙洞的山路难行,除了几辆快散架的独轮车,严重缺乏运输工具,基本靠肩挑背扛,效率极低。
妈妈的,什么意外之喜,意外的麻烦啊……周凡看着依旧满满当当的地窖,忍不住嘴角抽抽。他也没想到,军魂系统会那么大方,光是几种谷物加起来就超过了一万斤。
为了保护这批至关重要的物资,九龙洞里本就有限的人手不得不分兵。
周凡以及陈惠九本人,带着东寺乡游击队员黄大川,留守天宫寺看顾物资。而石头、王小云、以及伤势未愈的赵三柱,则在九龙洞保护伤员和无法参与搬运的老人小孩。
陈惠九知道,井底村这些难民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日伪军在天宫寺被周凡打残,很可能会拿井底村报复。
周围的村子,都被日军抢得差不多了,能藏得住的粮食,怕也仅够他们自己过冬,基本没能力再收留这些井底村的落难者。所以,只能先安置在九龙洞,和七连一起住。
九龙洞很大,足以一两百人长期居住。这个冬天,得让这些逃出日军魔掌的老乡有口吃的,有能避风的地方。而地窖里的这些物资,就是陈惠九的底气,理论上,这次缴获的粮食,可以让所有人吃到开春!
“指导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东西多,人太少,搬得太慢,夜长梦多。”
周凡有些担忧,虽然日伪军暂时退了,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杀个回马枪。他现在,反而盼着下大雪,让敌人不方便进山。
陈惠九点点头,很是无奈:“我知道,但现在能动用的人就这么多,唉……”
……
……
正午时分,奔波了半天的井底村老乡们,再次聚集到了天宫寺内,庙里的大缸子,成了这几天熬粥做饭的家伙。
浓浓的碎腊肉玉米白粥,插进筷子都倒不了的那种,加之一些逃难时带出的咸菜,老乡们个个吃得眉开眼笑,跟过年一样。
陈惠九和周凡也想通了,反正军用物资第一天已经优先搬走了。地窖里的粮食能搬多少就搬多少,大家也敞开吃,免得又白白落回敌人手里。再说了,一天来回好几趟地搬运物资就是重体力活,油水和饭必须管够!
陈惠九和黄大川,还在组织部分吃完饭的老乡从地窖里搬东西。周凡则抱着三八式步枪,爬到了天宫寺的大殿屋顶放哨,或者说,找理由给自己偷懒一下。
忙碌的两天里,周凡都差点忘记了自己已经4级了,加之杀敌成就奖励的,目前还有两次成长奖励没有用。
刚打开系统界面,还没来得及细看,眼角的馀光就瞄到北边的山梁之下,积雪复盖的林地里出现的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小黑点。
天宫寺所在的台地本就高出附近一截,加之大殿足够高,坐在屋顶看四周,几百米范围内更是一览无遗。
周凡皱了下眉头,右手从扳机上移开,悄悄下了大殿屋顶,和庙门口戒备的黄大川比了个手势,然后激活“藏形匿影”,朝着北边摸去。
……
三名穿着灰色军装、动作极其小心的八路军战士,借着林木的掩护,慢慢磨蹭到了天宫寺北面的山坡下,想要靠近观察。
他们是冯佩喜派出的侦查小组,由八班长李红带队。
“班长,你看!天宫寺里有不少老乡,好象在做饭!”一名战士压低了声音,指着寺庙方向。
数百米外,破败的寺庙里,袅袅炊烟升起,隐约还能看到人影晃动。更让他们愕然的是,在寺庙大殿的屋顶上,赫然坐着一名身穿日军防寒军大衣、却头戴八路军帽的青年!
那身板,看着竟有几分眼熟!那是鬼子,还是我们的同志?!
论视力,李红自认为是连里最厉害的那一个。
揉了揉眼睛,李红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个屋顶上的哨兵,太松懈了,完全不象是一个需要随时保持百分之百警剔的八路军战士。
“班长,会不会是指导员他们……”一旁,两位战士也激动起来。
“不太象啊,有点奇怪,一点警剔性都没有……”李红左右观察了片刻,确认附近没有敌人活动的迹象后,才打了个手势,“你们在这里掩护我,我摸近点再看看!”
再一抬头,一下就愣了,天宫寺大殿屋顶上的人不在了!
“难道自己饿眼花了?”李红揉了下肚子,又看看身边散开保持警戒的战友,有些迷糊。
不过,必须抵近侦察,才能知道一切。李红压着身子,拉开枪栓,小心翼翼地靠近,还不时停下左右张望。
“站着别动,把枪丢到地上,举起手,再慢慢转过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李红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朝一边翻滚。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神秘人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难道后面的两个战友都没有发现他?
嘶……不对,这个声音很耳熟啊,而且,他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