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云层依旧低垂。
陈惠九带着周凡、石头、赵三柱以及另外两名情况稍好的伤员,在附近的背风山坡下挖开积雪和石块,掩埋了四位牺牲的战友。
没有棺木,没有仪式,甚至都找不到一块象样的木板做墓碑,只有几块石头堆在一起,作为生命沉默的标记。
半个小时后,以周凡为先导,伤员们彼此惨扶着,朝着王小云藏身的山洞方向,开始了又一次转移。
行军速度极慢,不过几里的路,走走停停,居然耗费了三个钟头,一直接近正午,周凡等人才来到王小云藏身的鹰见愁。
“这里地形真险啊!”
陈惠九抬头看了眼前方的山壁,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地势由南至北逐步攀升,数百米外,东西走向的悬崖山壁之间,只有一道三四米宽的天然隘口,如同一道城墙,隔绝了南北群山。
过了鹰见愁隘口不远,下坡进入一段流淌着小溪流、被茂密的落叶植被几乎填满的山谷密林。
最前面负责探路的周凡,终于看到一个压在山涯巨石下的宽长洞口,如同天地伟力在山体上硬生生撕开的一条伤口,里面阴森森的,一眼看不到底。
嗯,这应该就是王小云说的那个很大的山洞了……周凡松了口气,这一路上生怕自己记错了路,惹出什么笑话。
砰——!
正准备回头打手势,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了周凡身旁不远的大树上,震下枝头的细雪。
“卧槽!”周岳下意识地冒了一句,身体跟狗啃屎一样扑到了地面!
“卧倒!注意隐蔽!”
陈惠九迅速解下肩头的步枪,以极为标准的战术动作趴到地面,然后抬手朝身后的队伍连连示意。
身侧不远,大腿负伤的赵三柱,此刻如同没事的人一样,身体几个起纵,就落在一块大石后,然后探出步枪,眯起一只眼,开始查找目标。
三点一线,枪口准星的位置,隐约出现了一顶畏缩在洞口、微微摇动的日式钢盔。
“等下,指导员,不是敌人!”周凡在地上张望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对着身后的陈惠九摆手。
“赵三柱,别开枪!”陈惠九大概也明白了,一扭头,发现赵三柱的手指已经压在了扳机上。
“王小云,小云同志!是我,周凡,陈指导员也在!”周凡趴在地上,连连吆喝。
几秒后,一个穿着破烂棉袄,顶着日式钢盔的小身板,抓着步枪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呜呜,对不起,同志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一个晚上都没回来,我害怕……”
窝在洞边的王小云,一听到周凡的声音,哇的一声就哭了。
很明显,搂着汉阳造当安全感的某个少女游击队员,看到周凡等人的时候,一激动,手里的步枪就走火了。
……
一场虚惊,令人脊背发凉。
周凡摸了下胸口,现在还有点心有馀悸——当时王小云的手如果再晃一点角度,自己被一枪重新送回二十一世纪也不一定。
那么多人同时抵达,山洞一下就热闹了,王小云笑眯了眼,洗干净的小脸上还带着泪。几步蹦到周凡的身后,帮着扶住了重伤员。
“好,好地方啊!”陈惠九双手叉腰,站在洞口,朝着洞内张望,嘴里啧啧称奇。
被王小云称作“九龙洞”的山洞,内部比陈惠九想象得还要大得多。光是外洞的面积就超过了两百平方米,里面还弯弯绕绕的连着八个大小不一的内洞,最深处甚至要走上很长一段的起伏坡道,连着一处地下泉眼。
石块搭建的灶火堆,燃烧着柴火,角落里靠着两个昭五式背囊,地面摊着两张军用毛毯和几个野战饭盒。从这些细节能看出,周凡和王小云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看着这么多伤痕累累的战友,尤其是大腿伤口崩裂,鲜血如注的赵三柱,王小云又是欣喜,又是难过,眼圈红红的,手足无措地帮忙安置伤员。
“王小云,把急救包拿出来,给赵班长他们处理伤口!”
“好的,同志哥!”
周凡意气风发的喊着,王小云脆生生的回答,陈惠九的嘴角微微上扬。
……
严重缺乏药物的八路军,许多优秀的指战员没有牺牲在战场上,却倒在了伤病折磨中。能缴获一个日军的野战急救包,很多时候比缴获一条全新的三八式步枪还要让人高兴。
王小云保管的八个急救包,让陈惠九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个急救包,就是一条甚至几条命,这是抗战期间八路军最深刻的认知。
灶火堆边,石头守着陶锅,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木板锅盖的缝隙里,正冒着白色的水汽,带出一阵阵米饭的清香。身边不远的一块大石板上,一字排开三个开启的牛肉罐头,加热后的油脂芬芳悄然散逸,让人陶醉。
一座内洞里,架着几张简陋的木床,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这些都是往来的采药人平时歇脚用的,此刻成为了伤员们的安置地。
王小云蹲在床边,死死盯着周凡手上的动作,眼睛都不眨一下。
“……取出子弹或弹片后,用淡盐水把伤口内外的脏东西都洗干净,然后用这个,嗯,这个瓶子里的东西叫碘酒片,由内而外转圈消毒,不要在伤口上来回涂……最后,把这个小纸包里的磺胺粉洒上去……如果伤员有发烧的情况,这种磺胺粉还可以口服……一个急救包有三包磺胺粉,够三天换药的量。”
周凡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夹住的小纸包在王小云眼前晃了一下。
赵三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周凡在自己左腿的伤口上操作,双手拳头都握紧了——半个小时前,他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让伤口又恶化了。
其实,赵三柱的大腿伤已经出现了轻度感染的情况,甚至到现在,他都有些发烧了。
赵三柱不怕死,但他怕自己被截肢。类似的伤情,从长征开始他就见了无数次了。这也是凌晨的时候,听周凡说有急救包时,他几乎一夜未眠。
“好了,最后再包扎……记住,止血绷带尽量一次性使用,别不舍得!”
周凡处理完赵三柱的伤,一抬头,发现陈惠九和王小云都笑眯眯的盯着自己,赵三柱更是捂着脸,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表情。
“同志哥,你比大队的淑梅姐还熟练!”王小云眨巴着漂亮的眼睫毛,眼里闪着不明的光彩。
“呵呵,我和连长可是说过,周副排长是七连的宝贝疙瘩,哈哈!”陈惠九凑了过来,使劲拍着周凡的肩膀,“太好了,这些急救包,六个伤员,不,就是十个伤员都用不完,哈哈!”
宝贝?唉,也不知道,军魂系统到底给我现在的身份加了多少料,真不好把握啊……周凡笑了下,不置可否。
笑着笑着,陈惠九用手挡住了眼睛,和赵三柱一样,昂着头,身体微微颤斗。他比任何都清楚,保住一个优秀的战士,意味着什么。
王小云似乎也看懂了,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赵三柱大腿上包扎的雪白绷带,眼睛再度泛红。
“最后,我警告一下,这个药片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让伤员吃!”
周凡又从急救包里摸出了一个小纸袋,眉头慢慢皱紧,“它可以减轻疼痛,甚至精神会变得很好,但也会让人上瘾,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周凡的话,让陈惠九一下表情严肃起来,也在轻轻点头。虽然他不懂,但他听说过,日军配发的这种药物,比鸦片还厉害。
王小云颤着手,从周凡手里接过了小纸袋,仔细打量。
周凡没有过多解释,他只是以前偶然在一个短视频里见过。这种所谓的止疼药,如果放在后世,其实就是毒品。为了让士兵勇于作战,日军的基层军官,甚至鼓动没受伤的士兵在战前就吞服这种药片。
都说日军高层绞尽脑汁武装部队,为每个士兵都尽可能地提供最好的东西,但这些士兵的身体,本质上还是法西斯军国主义的耗材。
“同志哥,你好懂!”王小云捏着急救包的橡胶布,笑得很甜。
嘿嘿,一般一般了,都是基操……周凡突然有些尴尬,没敢看王小云的脸——他之所以会这些,因为在二十一世纪,父母就是干这一行的,他家里还开了一家小诊所,耳濡目染,也就会了一些。
“哈哈,叫我指导员,叫周凡就是同志哥?”陈惠九又大笑起来,“好嘛,王小云同志,赶紧给大家把药换好。今天是元旦,大家吃大米饭,吃牛肉罐头!”
陈惠九爽朗的笑声,在九龙洞里回响,所有人都咧开了大嘴。
【你在实践中学习掌握了外伤急救技巧,获得技能:高级-救死扶伤。】
好吧,这个系统,总算把我穿越前知道的知识还给我了……看着渐渐淡去的系统提示,周凡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