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性的话语传入耳中，李修缘只觉得脑海轰隆一震。
此前他一直理解的众生，是人。
无论道宗，世俗，剑宗，甚至魔宗。
本质上，都是同一种生灵。
但真性告诉他，所谓众生，不仅仅只是人。
蛇是众生。
那树也可以是众生。
石头也可以是众生。
天下万物，皆为众生。
天下众生，皆可成佛。
有种难以言喻，说不清，道不明的“悟”，在脑海中迸发。
他想到的不是今日，更想到了真性之前说过的。
“世尊乃众佛之祖，是佛，也不是佛。”
“想成为世尊，除非有一日你就是众佛。”
这些话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振聋发聩。
前一世固定的思维，在此刻被打破，出现了一丝裂缝。
大量佛光从山顶垂落，照耀在李修缘身上。
一缕缕佛意，被吸入体内。
他悟了。
但悟的不够透彻。
就象宸道丹给予白蛇的道种，只是一颗种子，尚未发芽，更没有成长起来，开花结果。
白蛇回身，嘶嘶吐着信子。
想去，又不敢去。
它有些急躁，身子上上下下，左摇右晃。
真性开口道：“莫急，莫慌，他如今得以小悟，此乃机缘。”
看向李修缘的眼神中，即便枯坐百年的曾经律部首座，也略带异色。
白蛇发下宏愿，将来以真龙之体，逆劫化作天龙。
却没想到，会引起李修缘领悟出了佛意。
没人知道李修缘悟到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悟性极高！
真性双手合十，默念诵经。
一缕缕佛光，被他牵引而来，向李修缘身上流去，为其加持。
身后的泥胎菩萨像，寂然无声。
唯有慈悲双目，恰好望向了那个年轻的沙弥。
趴在门框边作揖的灰毛老鼠，黄褐色眼珠子提溜圆，死死盯着李修缘。
它眼里流露出一丝渴望，迟疑着挪动后爪，似乎想要进来。
可看到庙里的白蛇，又不禁夹起尾巴，退了回去。
庙外传来轻微脚步声，比丘僧青城至此。
今日是劳作的时间，他来自然是要带李修缘上山。
然而刚到庙门口，便看到佛光缕缕，如融化的鎏金掺了晨雾，围着李修缘的身子，慢悠悠的飘着。
灰毛老鼠转头看见他，连忙尥起四只爪子，朝旁边坑洼处躲去。
青城哪里会注意到一只不起眼的小畜生，他正看着被佛光包围的李修缘，满脸讶然。
真性的声音，在此刻传来：“法海今日悟得佛理，你且回去吧。”
虽然已经猜到，但听见真性这样说，青城还是露出浓浓的羡慕之色。
佛宗悟道，分小悟，渐悟，顿悟，大悟，彻悟。
越往后，悟的越深，也越难遇到。
但无论哪一种，只要遇到了，都会带来修为增进，佛理精深的好处。
青城在济空寺十几年，还没有这样的好事。
没想到这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小沙弥，会有如此运气。
但青城并不嫉妒，因为他很清楚，说是运气，实际上也是个人能力。
从这个沙弥师弟上山时，不愿受他恩惠，偏偏要多受荆棘之苦便知道。
此人心性，比自己强的多。
所以青城羡慕的不仅仅是李修缘悟得佛理，更羡慕他有这份心性。
恭躬敬敬对真性躬身行礼后，青城道：“弟子知晓了。”
而后，他转身离去。
只是走到庙外，又忍不住回头。
看着庙内那被佛光笼罩的身影，青城羡慕之馀，眼中又有一丝迷罔。
曾经上山之时，他和其他师兄弟说过。
将来一定要成为高僧大德，证果位，最低也要做个罗汉尊者！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心思淡了。
近两年每日所思所想，不过是看那些刚入门的沙弥如何受苦，由此取乐。
虽带来了欢声笑语，却日渐觉得空虚无味。
尤其今日见了李修缘悟佛理，这种感觉就更加清淅。
可是，能做什么呢？
当年因为吃不起饭，娘亲为了能改嫁，把他一个人孤零零丢在济空寺山脚下的时候，可没人跟他说过要做什么。
是那位偶然下山的青衣比丘，见他独自在此，才过来询问。
时至如今，青城依然记得那只大手朝自己伸来时说的话：“苦儿，那便随我上山吧。”
多简单的一句话啊，让他这辈子，都和济空寺紧紧连在一起了。
几年后，那位比丘僧回乡途中，为救被马匪截杀的乡民，让人砍成了十八块。
戒律院派出四位武僧，马匪所在的山头，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但青城最后也没看到那位比丘僧，毕竟死的太惨，并不适合让还是孩子的他观瞻。
到了今日，他忽然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想。
都记不起那位穿着青衣，语气慈和的僧人样貌了。
看着庙里端坐在泥胎菩萨像前的真性，又看了眼佛光笼罩的李修缘。
青城眼里的羡慕之色，更浓。
好羡慕法海啊……
他有个师父。
他还能看到师父。
离开小庙的青城，带着其他沙弥上山。
邱三福和宋谷子没见着李修缘，便过来询问。
青城没有隐瞒，道：“法海在庙中参悟佛理，今日不用劳作。”
邱三福和宋谷子还没接触过悟道，听的满脸惊讶。
参悟佛理？
他们承认李修缘是个聪明人，可也只是个小沙弥，怎有资格参悟佛理？
那不该是高僧大德干的事吗？
青城瞥了两人一眼，道：“参悟佛理，哪怕寻常百姓也可以，岂可着相于身份。你二人与他关系交好，理当多多学习才是。”
邱三福和宋谷子连忙应声，他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学是学，能不能学的像就不一定了。
来到山上，众多沙弥看到，从仪师慧能站在那。
每隔一段时间，慧能便会在各房各庙巡视一遍，这是从仪师的职责所在。
青城连忙上前行礼：“见过从仪师。”
慧能扫了一眼沙弥们，问道：“法海为何没来？”
他是第五境的高手，一眼就能扫清众僧多寡。
青城忙把山腰小庙的事说了一遍，慧能听的目光微动。
身后比丘僧青元更是开口道：“没想到法海师弟有如此悟性，果然真性大师将他收入门下，是有道理的。”
慧能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这句话。
佛宗最讲究“悟”和“缘”，取二者其一，均为上佳。
但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评价，而是看向青城，问道：“我听闻，上次罚你与清风三千斤柴，有些是法海三人帮忙，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