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团走出酒店大堂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门前停车场，电动车充电桩的绿光，与仿古灯笼的红光搅在一起，照亮敞篷观光车。
乍一看，好像是从赛博朋克片场，开进明朝的道具。
导游站在头车旁，扩音器别在腰上。
小旗子卷成棍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在人群荡开。
“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出发前，我再提示一下，咱们这趟是文化游，不是探险队……”
“现在天马上就黑了，三个景点都在镇外，山深林密，每个景点之间，隔着好几十里……”
“到了景点之后，拍照打卡，购买纪念品，都没有问题，但千万别擅自离队。”
导游说完，见众人暂无异议，便表示可以出发了。
大爷大妈们，一个比一个矫健。
其身法比常胜还要敏捷，“嗖嗖嗖”就占了两排靠窗观景座。
更有身手利索的，直接从座椅靠背翻过去，抢占“制高点”。
常胜跟几个举着自拍杆的小姑娘落在后面，穿过车厢过道往最后一排走。
最后一排是横着的长座，能坐六个人。
跟大学食堂那种联排凳差不多。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说说笑笑的在最后一排落座。
见常胜也在后排踅摸着位置，几个小姐妹同时看了一眼穿着瑜伽裤的林溪。
她们默契的往一块挤了挤，在左侧靠窗的位置，又腾出一个人的地方。
常胜看向几个小姑娘，点头微笑表示感谢。
随后贴着膝盖与前座靠椅的狭小空间，挤了过去。
常胜挨着林溪，两人的胳膊都几乎贴到了一起。
“这古镇的夜景，还挺好看的。”
林溪轻声说了一句，把瑜伽裤往上拽了拽，裤缝勒出的痕迹格外清晰。
常胜没接话，侧首看向窗外。
古镇霓虹闪烁。
车窗玻璃上，隐隐倒映出旁边林溪的侧脸。
小姑娘拿出手机，正在低头修图。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时不时瞄一眼常胜的表情。
观光车启动，向西北方向行驶。
当初的官道，现如今变成了柏油路。
导游从前排站起来，扶着栏杆继续念叨。
“咱们这趟是纯文化熏陶，各位叔叔阿姨千万别‘淘气’。”
车厢里哄笑一片。
观光车驶出古镇最后一片灯火，黑暗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柏油路在车灯照射下像一条灰色的带子，蜿蜒伸入墨色的山峦。
导游的声音在引擎声中时断时续：“第一个景点是苗家茶摊旧址，传说……”
导游故意停顿片刻，吊足了车内游客的胃口，才换上一副神秘语气，继续道：“要说起苗婆婆，那可真是个奇人，据地方志记载，明朝末年，她就经营茶摊，那时候她已经六十多岁了……”
“可此后的一百多年时间，她一直经营着苗家茶摊，眼不花耳不聋，每天还能挑两桶山泉水，走上五六里路。”
车厢里顿时炸开了锅。
“活了将近两百年，那不成老妖怪了？”
前排一个烫着卷花头的大妈扯着嗓子喊，手里的小红旗挥得呼呼作响。
常胜微微一笑。
不到两百岁时，苗三花才刚能化为人形，还是个“小姑娘”呢。
一旁，林溪再次搭话。
“你笑啥呢？”
常胜随口道：“我想起了开心的事。”
随后又将目光投向车窗外。
林溪看了看他的侧脸，小嘴微微瘪起，心想：这“老头”是真高冷，还是在欲擒故纵？
导游顺着“花卷头”大妈的话，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也不太相信这些传闻，但都是县志上白纸黑字记载的。”
“照我说啊……”一个秃顶老头，推了推鼻梁上镜框，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这都是以讹传讹，古代人寿命短，能活七十就是高寿……一百多岁，根本不可能，肯定是多少代人记混了，把孙女当成奶奶。”
“您这话在理”旁边穿冲锋衣的大叔接腔道：“我估摸着是苗家茶铺这招牌传了七、八代人，老百姓口耳相传，这些代人，就传成一个人活了将近两百年。”
车厢里七嘴八舌探讨起来，热闹非凡。
常胜靠在椅背上，眼皮半阖。
观光车停在苗家茶摊旧址外时，天已经黑透了。
车灯劈开夜色，照亮一圈栅栏和石碑。
碑上“苗家茶摊旧址”几个字被红漆描过，在车灯下，鲜红似血。
四周静的瘆人。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
连黄土路上本该有的夜鸟啼叫都没有。
只有观光车电机的嗡嗡声。
导游第一个跳下车，攥着小旗子，道：“叔叔阿姨们，想拍照的抓紧，咱们就停十分钟，晚上温度低，湿气重。”
她声音绷的很紧，表情凝重，跟刚才在观光车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常胜走下观光车，看一眼导游，随后背着手，围着旧址的栅栏走了一圈。
没有感知到任何妖气或阴气。
常胜心中推测，可能是为了“活跃”气氛，导游才故意换了一副语气，营造出紧张感，从而加固游客们对“文化游第一站”的印象。
“苗家茶摊遗址，那可是咱们黑山古镇的文化名片……”导游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三百多年前，苗婆婆一碗苦丁茶，不知救过多少行商。”
常胜听着导游公式化的解说，心中感慨万千。
三天前，他在这吃过火锅，苗婆婆还塞给他一兜子吃食。
可现在，这里就剩下几根烂木头桩子，半拉破棚子，风里飘着的全是黄土味儿，哪还有半分妖气。
穿着瑜伽裤的林溪，和小姐妹们一蹦一跳下了车。
她举着手机，对着栅栏外那块描红石碑，脸上挂着精心调整过的甜美笑容。
“咔嚓！”
闪光灯骤然亮起，将石碑和后方黑洞洞的残垣断壁照的一片惨白。
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常胜眉头微微一皱。
他感知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阴邪之气，从石碑中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