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板开始上菜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暂时驱散了凝重的氛围。祁同伟似乎也不愿再多谈自己的事,主动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几人实习的情况。
陈海说起在省检察院跟着前辈学习办案流程,侯亮平谈及在反贪局接触到的案例,钟小艾则轻描淡写地提到在纪委的见闻。他们的实习单位都是汉东省司法系统的内核部门,平台高,起点好,前途一片光明。
祁同伟听着,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羡慕,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由衷地说道:“真好……你们都在这么好的单位,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干。”
这声真诚的祝福,反而让陈海几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他们拥有的一切,对祁同伟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顿饭,就在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结束了。祁同伟心情郁结,不免多喝了几杯,离开时脚步已经有些跟跄。
“我和亮平送同伟哥去他订的招待所。”陈海搀扶着祁同伟,对钟小艾和方宁说道,“你们俩……”
“我们没事,等你们安顿好祁师兄再说。”钟小艾说道。
于是,陈海和侯亮平架着祁同伟先行离开。方宁和钟小艾站在饭馆门口,初夏的晚风吹拂着她们的裙摆和发丝。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钟小艾忽然轻声开口,语气平静却意有所指:“方宁,祁师兄这件事……你怎么看?”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是说,梁家这么打压他,上面……比如方伯伯,就没什么看法吗?”
方宁立刻明白了钟小艾的意思。她是在探询自己父亲,省委书记方青云对此事的态度。钟小艾出身政治家族,深知到了方青云这个层面,下面一个干部的命运,往往只是更高层权力博弈或意志体现的一个缩影。
方宁沉吟片刻,回想起偶尔听到父亲与秘书楚沐谈及干部问题时,似乎提到过祁同伟的名字。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说道:“我爸他……知道这件事。他提过一句,说让祁师兄在下面历练一下,受些挫折,磨磨性子,未必是坏事。年轻人,太顺了反而不好。”
她观察了一下钟小艾的神色,继续道:“不过,我爸也说了,打压也要有个限度。如果祁师兄真的靠自己的能力立了功,做出了成绩,到时候梁家若还是不顾大局,继续打压……那他不会不管的。”
这话说得很有分寸,既表明了方青云并非完全不知情,也点明了他的底线——允许磨练,但不允许彻底扼杀人才,尤其是立功之后。这符合方青云一贯的用人风格和作为一把手对全省干部队伍的掌控考量。
钟小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方伯伯考虑得周全。确实,有些磨砺是必要的。只希望祁师兄能挺过这一关,真的做出成绩来。”她话锋一转,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方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羡慕?“说起来,方宁,你以后……方伯伯对你的事情,比如……婚事,有什么考虑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但方宁瞬间就明白了钟小艾的言外之意。钟小艾自己正面临着来自家族的联姻压力,与侯亮平的感情因此充满变量。她是想通过方宁,窥探像方家这样的顶级政治家族,对子女婚姻的态度。
方宁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肯定:“我爸说过,我的事情,让我自己拿主意。只要对方人品端正,有上进心,他和我妈不会过多干预。”她顿了顿,补充道,“他说,方家不需要靠女儿的婚姻来维系什么。”
这话她说得坦然,却让钟小艾眼中那抹羡慕之色更加明显了。
钟小艾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真好……”她没再往下说,但方宁能感受到她那份无奈。钟家与方家情况不同。钟老爷子虽然馀威尚在,但毕竟已经退下。她大伯和父亲在政坛还未达到方青云的高度,钟家正处于需要巩固和拓展人脉的关键时期,联姻自然成为重要的考量。而方青云,年富力强,是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上面有更高级别的大佬支持,政治前途不可限量。方家的二代,方宁的哥哥方明远,不满三十岁就已外放县长,能力出众,前途光明。这样的方家,根基稳固,上升势头强劲,确实不需要牺牲女儿的婚姻幸福来换取政治资源。
两人一时无言,各自想着心事。晚风吹过,带来远处城市的喧嚣,却更衬得此刻的安静。
没过多久,陈海和侯亮平安顿好祁同伟后回来了。
“同伟哥睡下了,心情还是不太好。”陈海说道,脸上带着担忧。
“让他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回岩台市。”侯亮平接口。
时间不早,几人便互相道别。
“方宁,路上小心。”陈海叮嘱道。
“你们也是。”方宁点点头,推起了自行车。
钟小艾、陈海和侯亮平走向另一个方向,他们的家或学校都在那边。方宁则骑上车,融入了前往省委家属院的车流。
骑着车,晚风拂面,方宁的思绪却有些纷乱。祁同伟的决绝与无奈,钟小艾那隐含羡慕的探询,还有父亲关于“关系”与“工作”的教悔……这一切都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光鲜亮丽的表面之下,隐藏着多少复杂的规则、无奈的选择和残酷的竞争。她脚下的路,看似平坦,却也需步步谨慎。而相比于祁同伟的绝地求生和钟小艾的身不由己,她拥有的选择和空间,是何其幸运。这份幸运,她必须倍加珍惜,并用自己的努力去证明,她值得拥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