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强抬起头，看着池宏那坚定的眼神，满腔的埋怨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只是脸上的表情，还有一丝茫然。
史少华在一旁深吸了一口气，偷偷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为了“充门面”而特意穿上的西装外套，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郭立伟怒气冲冲地离开海天阁，心里把池宏骂了个狗血淋头：“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也敢敲老子竹杠？！”
他直接驱车返回项目部，憋着一肚子火气，召集了手下资历最深、经验最丰富的几个老师傅开会。
“都说说！体育馆顶棚那几个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解决！”郭立伟把草图拍在桌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老师傅们围着图纸和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讨论了半天，最终得出了基于几十年“现场实战经验”的判断：“郭经理，这八成是劲儿不够！那几个支撑点或者旁边的构件刚度不够了！
顶不住了！”
“那怎么整？”郭立伟急切地问。
“干法有的是！”一个老师傅拍着胸脯，“加料！加粗钢筋！焊厚钢板！把传力路径加强！实在不行，在节点底下想法子浇筑点混凝土墩子顶起来！给它足够的支撑！”
另一个也附和：“对！大力出奇迹！咱们以前在工矿厂房加固也这么干过，有效果！”
郭立伟一听，觉得这方案简单、直接、成本可控！
比那个毛头小子张口就六万的“建模分析”靠谱多了！
他大手一挥：“行！就这么干！立刻调材料、调人！要最好的材料，最熟练的焊工！给我狠狠加固！三天之内必须搞定！”
接下来的几天，体育馆施工现场焊花飞溅，切割机轰鸣不断。
手腕粗的螺纹钢、厚重的工字钢、大块钢板被吊装上去，围绕着那三个变形点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加粗增厚”工程。
甚至在一处他们认为基础可能存在“虚”的地方，硬是腾挪出空间，浇筑了一个混凝土小墩子。
整个加固场面轰轰烈烈，声势浩大。
为了这个“大力出奇迹”的方案，郭立伟咬着牙砸进去了两万多的材料费、
人工费、设备租贷费！
然而，就在加固完成，现场管理人员和工人们满怀期待地观察了仅仅一天后————
“郭————郭经理！不好了！”现场负责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带着惊恐的哭腔。
“怎么了？！变形停了没有？！”郭立伟心头一紧。
“停————停不了啊！不光没停！”电话那头的声音几乎破音。
“原来变形最厉害的那处，不仅没减缓，下挠得更快了！肉眼都能看见动！
”
“而且————而且加固点附近的钢结构连接处，有新的“咔嚓咔嚓”声！象——
象是在变形开裂！”
轰！
他眼前一黑，如同一个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郭立伟脑袋上！
“不是说没问题吗！”他对着电话咆哮。
然而，当他亲自冲到现场，亲眼看到那个明显比加固前更加“塌陷”的支撑点，以及附近钢构上刺眼的、如同蜈蚣般正在缓慢蔓延的新裂纹时，他彻底傻眼了。
那因变形而产生的“咔嚓”声，在寂静的体育馆内回荡，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砸在郭立伟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祸不单行！
校方负责基建的领导和总包方的电话如同催命符一样密集轰炸过来：“郭立伟！你还想不想干了？！验收只剩几天了！”
“严重质量事故！你要负全责！”
“马上给我停工！彻底检查！拿不出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你和你金川建设就滚出这个项目！”
甚至传闻校方高层震怒，开始考虑更换施工单位！
郭立伟的人生瞬间从春风得意的大项目经理，跌入了冰窟。
工期无限期延误，巨额的违约金索赔就在眼前，公司的问责更是一道悬在头顶的利剑。
最可怕的是，那个顶棚似乎真的在朝着池宏所说的方向发展！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烟灰缸堆成了山，满地狼借，桌上能摔的东西几乎都摔了，骂娘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都能听见。
“废物！一群废物！两万多！两万多的狗屎堆上去，反倒更坏了？！”
“那个姓池的小王八蛋！真是个乌鸦嘴！他说的情况怎么都他妈应验了？！
什么应力转移？什么整体失稳？难道————”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郭立伟。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被他骂作“狮子大开口”、“危言耸听”的年轻学生仔，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术语，似乎都在变成冰冷的现实！
这哪里是乌鸦嘴？这简直就是个精准预言了他失败的魔鬼！
一种强烈的焦虑感笼罩着整个项目部。
手下人禁若寒蝉，看郭立伟的眼神都带着躲闪，仿佛在看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几天后，郭立伟坐在办公室里，对着计算机屏幕上因存在严重安全隐患，被勒令停工的市政处罚通知函，面如死灰。
电话响起，又是甲方，他烦躁地直接掐掉。
死一样的寂静中，那个年轻、平静却带着令人室息压迫感的面孔—一池宏的脸，顽固地在他脑子里反复出现。
巨大的挫败感和对前程尽毁的恐惧，终于压垮了他最后的骄傲。
他颤斗着手，拿起电话，拨通了林志强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郭立伟感觉自己的喉咙无比干涩，带着强烈的憋屈和不甘：“林————林志强————”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能继续说下去。
“那个————池————池工在吗？我们经验主·了，没————没听劝。现在这————这情况————唉！你看————能不能————再请池工出来————给看看？这个————价钱————好商量————好商量————”
他艰难地说完了这些话，这是他郭经理近十年来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
池宏再次带着史少华出现的地点，是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这一次，没有了海天阁的奢华，只有现实的冰冷和迫切。
郭立伟早已等在那里，黑眼圈浓重，头发有些凌乱，一身疲惫。
连那标志性的老板衫和金表也显得黯淡无光，身上那股江湖气的“嚣张”荡然无存。
他看到池宏出现，眼神无比复杂。
林志强也坐在一旁，神情局促不安，看看郭立伟，又看看池宏。
听完郭立伟更加详细和绝望的描述，池宏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郭经理，情况我清楚了。”
池宏放下杯子，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问题的确比之前更复杂了。”
郭立伟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进行的盲目、大量加料加固，干扰了原有的结构传力路径，引入了更多不确定性和新的应力集中点。”
“现在需要根据新的结构状态、评估叠加的应力场分布、分析你们加固行为引入的风险点。工作量和难度都显著增加了。”
他看着脸色越来越灰败的郭立伟，清淅地、一字一句地报出了新的价格：“所以，当前状态下的整改分析费用，每处提升至三万。
“三处变形点，总计九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林志强，平静地补充道：“另外，上次林志强代表我方垫付的海天阁包间费用，共六百八十元，麻烦郭经理在这次咨询费预付款中，一并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