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的发丝划过少女无神的眼眸,她象是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勇气与手段,站在那,任由破碎的灯光将她的影子切割成无数部分。
赤椿抬头,嘴唇发颤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
“我和你说的话,记住了吗?”
许小柚摘下了面具,夏久梨得以看清对方面具下的那张脸,没有愉悦、疯狂、扭曲,
有的只是秋天深湖的宁静,对方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表情。
“重复出来。”
赤椿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她这样的问题,她感觉自己就象个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一遍遍地拒绝眼前的现实,将自己的内心与外界划出分界线,与自己的身体切断了所有的联系。
她放弃了思考,放弃了去想任何事情,没有去试着拾起自己的骄傲与自尊,没有抗拒许小柚的话语。
“墨守成规,只会自取灭亡
些许空洞的声音从赤椿翁动的嘴中懦出,回荡在空旷的房间之中,周围的八面蛛成员有些不忍看小家主这副卑微而又脆弱模样,默默撇过了头。
“永远不要轻易相信自己看到的
“有能力时,要成为规则的独裁者,而不是妥协者:
许小柚点点头,将枪交给一旁的八面蛛成员,“跟我来。”
这句话是说给后面的赤椿听的,众八面蛛成员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注意到周围各异的目光,赤椿笑了一下,象是在嘲笑自己这副可怜狼狐的样子。
迈着发沉的步伐,穿过荷枪实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白的灯光下,黑暗中赤椿走得很慢,撑着自己的骼膊,被磨破的膝盖与小腿的肌肤蒙着灰尘,裂的细小伤痕中不停渗出血,玻璃碴子扎进其中,少女的泪痕早已干涸在面颊,垂着头,眼眸黯然无神。
昔日的活泼、任性、天真的性格仿若都从这位小家主的身上被剥离了,行走在过道上的不过只是一具麻木的、发条转完的倪儡。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给赤椿的感觉却如此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名老人身前,这看上去象是一间病房,端举着枪的人影神情悲伤而又肃穆地伫立,房间内各种维生的医疗设备齐全,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连接看管子,气息微弱。
赤椿认出了床上的老人,“塞巴斯?”
这位老管家比自己上次见到她时消瘦了整整一圈,消瘦的脱了相,皮肤干的像树皮,如果说先前老者给人的感觉是孔武有力,那么现在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名生命尤如风中残烛的病患。
赤椿黯然的瞳孔一缩,上前握住老者的手,“塞巴斯,是你吗?”
“你们,你们对塞巴斯做了什么?”
她环视四周的身影,嘶哑地质问,在见到这些八面蛛成员脸上同样的悲伤时,赤椿意识到了什么,看向站在门口的许小柚。
“我已经完成了我们的约定,该你兑现承诺了,幽鬼。”
“当然:”床上的人缓缓坐了起来,他还穿着那身平整的老管家服,残阳的光芒穿过帘窗,爬上老人那笔挺的身躯,照耀在‘赤树”的家徽上。
一名八面蛛的成员上前将黑金封边的银行卡交到了许小柚的手中,“许小姐,这是北境银行的黑金卡,里面是您的报酬。”
北境银行,隶属于北境重工,寰宇重工的分支之一,赤天约顿海姆山脉线以北所有的直辖市都在‘北境天国’的家族武装势力范围,北境天国的最高领导人名为奥丁,世代镇守在极北边疆之地。
“北境天国?”许小柚接过银行卡。
那里号称有着世界上第二安全的银行,在战争到来时,许多战乱地区的名门望族都会将家族基业的庞大资金置换成黄金存放在那,比起绿洲虚无缥缈的数据流,寒境厚重的冻土显然更让他们感到安心。
北境银行采用着相对原始的业务系统,不开放惟幕上的储取渠道,看来到时候自己还得去北境一趟,她还是挺好奇,一名声名显赫的棱阶收尾者,能给她交付怎样的报酬。
“小姐,真抱歉让你看到我这样的一面。”塞巴斯沉缓地笑着。
赤椿摇着头,紧握着老者的手,“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快回家吧,回赤市,哥哥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的,为什么你之前都不和我说?”
即使再天真,赤椿也猜到了这位从小照顾着她的老管家就是那位传言中凶狠残暴的‘罗马人’,或许早在之前她就有所察觉,她私底下调查过八面蛛这个组织,派人去狄克维多市打听了一番,并未调查到哪怕一丝有关八面蛛的消息。
它就象凭空从蜻蜓町冒出来的,闯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大肆宣扬自己辉煌过往,
让自己看上去不好招惹,当时赤椿对此还之以鼻。
“塞巴斯,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赤椿的嗓子早就哭哑了。
“我不是说过我最讨厌你有事瞒着我吗,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瞒着我,你身体是不是早就这样了,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小姐,我的身体状况我比谁都清楚,我回不去了。”塞巴斯微笑着为赤椿整理着乱掉的发丝,沧桑的眼中闪铄复杂的光。
一转眼,那个骑在自己脖子上大叫着要抓蜻蜓的小女孩已经这么大了,他看着对方慢慢长大,为对方扫除了太多成长中四伏的危险,以至于对方从未接触到过世界的黑暗面,
还保留着最初那份天真率性无忧无虑的性子。
许多人都说是他把对方娇生惯养坏了,变得那样任性,他曾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将对方保护地太过了,可每当对方象个小太阳一样出现在他的身边,好奇看身边的一切,温暖着身边的一切时,他总会一遍遍说服自己,让这样的时间再漫长一点,让对方天真的笑容在自己枯燥的人生中停留的再久一点。
他的妻子在他年轻时就离开了,百年多来的时间,他坚守着最初那份真挚的情感,从未有过动摇。
如果自己有个女儿,对方像小姐那般大的时候,会不会也象她那样天真烂漫呢?
或许,他早就将一个父亲对于女儿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了这位小家主,在对方甜甜地为自己取名为塞巴斯的那一刻起,他就放下了一切所有过往的执念与恩怨。
温暖的情感融化了他过往冰石般的外壳,让他将凛冽的锋芒与遗撼的悔恨全部收进了血肉中,生长出了新的骨架,扎根在了原地,甘愿用馀生的所有时光,只为长成一棵大树,洒下树荫,陪伴着这位天真女孩的同时挡下所有酷热与风雨,只为给女孩创造出一个无忧无虑的乐园,能够坐在草坪上画画,抬头就能看见蔚蓝的天,露出璨烂的笑。
“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吗?”赤椿半天说不出质问的话,最后她硬咽地吸了吸鼻子,语气断断续续。
塞巴斯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几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赤椿的背后响起。
“喉哟,别挤我。”
“是你先挤到我了,我头晕死了!”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也不看看什么气氛。”
赤椿愣了几秒,才木然地转过头,只见暗夜行者的众人正成一排地站在门口,你推我挤,汕汕地笑着看向她。
“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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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我还担心演得不够像给你看出来呢。”夜枭清着嗓子说。“忍受了半天猪血的味道,得亏最后的效果还算不错。”
“喂,米酒,你也太不厚道了吧,你原来是赤天的小家主,你知不知道我得知真相后是什么表情?”猫头鹰抱胸吐槽。
“就是就是,本来我们还因为行动时用你的小金库有些愧疚呢,现在一想想当时就应该吃点回扣!”麻雀捂着头。
“米酒你还真是够傻的,脑子一热就什么都思考不进去了,几迈克尔的地方怎么可能摔得死人啊,下面还有防护的垫子呢。”
“你们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家伙当时拿麻醉枪对着我额头的时候我是真怕疼好不好!”麻雀挥舞拳头,怒瞪向许小柚。
许小柚无奈地一笑,赤椿讶异的目光投了过来,“你从一开始就和他们联合起来在骗我?”
还未等许小柚组织好哲理的话语,暗红发的女孩就扑到了她的怀中,象个孩子一样豪陶大哭起来,“你们太过分了!全都在看我出丑,这一点也不好玩:”
怀中的女孩哭得稀里哗啦的,让人很是怜惜,许小柚脸上的温和一点点退去,她说:“因为这本就不是一场玩闹,家家酒的时间该结束了,米酒,你已经到了该思考自己未来,学会担起责任的年纪了。”
“塞巴斯还能陪你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星期?”
“停在港湾里的船最安全,可这并不是造船的目的,船生来开往海与远方。”
赤椿将头埋在许小柚的怀中啜泣着,轻轻点了点头。
“今晚发生的一切,叮嘱你的话语,你需要用往后的日子去记在心里去消化,直到你成长为有担当的领导者,值得他人去托付和追随。”
“这个世界不是童话,没有那么多美好的故事,生离死别是常有的事情,像由川真绪那样残酷的现实才是每个人应当去学会接受的。”
“你的未来注定要站在光辉明亮的地方,成为多数人的灯塔,为黑暗中的人们指明方向,鼓舞他们的信念与勇气。你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接下来要快点成长起来,不要被过往捆缚住脚步,更珍贵、值得守护的事物会一直在前方的道路等着你。”
许小柚轻拍看怀中女孩的后背安抚。
“记住了,米酒,这是离别前的仪式,也会是你在直面真实而又残酷现实前的最后一课。”
“那,赤田一呢?”赤椿问。
“他会被送回赤家。”许小柚回答。
赤椿闻言,脸色灰暗了些许,没有再任性发脾气,只是轻声地问,“那些女孩的母亲又该怎么办呢?”
许小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打开了房间中的电视。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温和的女声回荡在房间中,画面中的悬浮航道上武装直升机飞过,一辆囚车在数辆装申车的护送下向前行驶。
“失踪多日的赤家成员赤田一已在不久前被找到,现正在由武装车队护送前往赤市,并将在未来十五天内进行公开审判。”
“接下来由赤家的家主赤秋进行讲话。”
画面被转播到了另一边,被光芒照耀的办公室内,一名青年的身影正襟危坐。
“各位。”
青年的神情平和肃穆,一身红底军服,赤花的家徽镶崁在胸前,英俊的容貌却给人一种疏离感,庄重威严的气息自他的身上散发开。
“所有赤天的公民,我是赤家的当任家主赤秋,赤家向来奉行着正义与纪律的铁血原则,过往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往后也将是如此。赤田一严重违反了家规家族成员犯错,自然与公民同罪。”
“当下赤天的情况不容乐观,这里的每位公民肩膀上都担负着沉重未来,应当明白我们是在与怎样的存在进行抗争,应当明白领航者所肩负的沉重与使命,我们或许会犯错,或许引领各位驶向错误的方向,但那并不意味我们在放任,在纵容,在滥用赤树所赋予领航者的特权。”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我们会自我反省,会不断改正自己的错误,会将每一个更好的未来带给你们,还望赤天的全体公民给予我们信任与信心,前代统治者种下累累残暴恶果,我深知重新聚拢民心所向亦如崩塌的高塔重建,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话语的力量苍白无力,时间将会证明我们的态度与决心,证明我们走在正确的方向。”
“出于对所有图谋不轨、心存侥幸之人的警示,关于族内成员赤田一的公开审判将会在半个月后进行,届时我将亲自主持审判,一切罪恶者,都将迎来公正的审判,得到应有的惩罚。”
“愿赤树的光辉普照大地,照亮黑暗,指引并永远庇护他的子民,至此。”
“公开:::”赤椿眸光点映着电视中的兄长身影,“审判?”
“小姐,这也是我想要教给你的最后一课。”
塞巴斯沉缓而坚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们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时代,可这不代表时代的黑暗是正确的,不代表我们也成为了黑暗的一分子,不要为黑暗辩护,不要为在黑暗中苟且而得意,不要嘲笑那些怀揣信念、勇敢站出来的人们。”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困厄于荆棘。”
“宁可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姐虫。”
“即便是再天真的正义,那也是值得去呵护的。”
“要坚信再黑暗的地方,也会有微弱的火苗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