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是我没控制住情绪。”许久后,绫子抬起身子,鼻翼微微抽动,
“不必为此感到歉意,让客人宣泄情绪也在我的服务范畴内。”许小柚说。“一些女孩喝醉后吐得我满身都是也是常有的事情。”
女人的眼中复杂了几分,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许小柚的手,松开一会儿又紧紧握上。
阳光洒下的影子倾斜,洗衣机停下了滚动,衣架上的衣服渐渐干了,湿哒哒的滴落声不再。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许小柚都在陪绫子太太聊一些看似很日常的话题,从身体状况、
心情聊到病院的环境,再聊到女人平时会做的事情,看似平常的话题暗藏玄机,以不起眼的角度切入,许小柚通过各种问题试探女人的精神情况,这些天提供服务的同时她还在尝试诊疗女人的心理疾病。
或许是自己与绫子太太的女儿有相似之处,许小柚知道对方将对女儿的思念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他们都说,我现在容貌看着比以前精神多了,愿意与别人交流了,脸上有光了。”
绫子太太微笑说。
“遇到小蔷薇你以后我真的感觉好了很多::
许小柚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表达自己还在听,一直以来她都是耐心的倾听者,很少在别人诉说心事时提出疑问,在非必要时不进行反驳。
她常常会在话里话外有意暗示二者的身份,绫子是客户,而她是为其服务的绿叶,每当女人沉浸在温馨的家庭范围时,由她来营造,再由她打破。
每次她这么做,绫子太太都会因为落差明显失落,可第二天,女人总会以更良好的精神状态出现在她的面前,直到后面,对方已不再会因为她的暗示产生变化,显然在长久的相处中,女人已经在潜意识中认同了她们之间的身份。
“清子她要是长这么大,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啊,是该到一个人去社会上闯荡的年纪了呢。”
野河清子,绫子太太的女儿,女人从未在许小柚面前主动提起自己的女儿,今天是第一次。
“绫子太太?”许小柚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适时提出疑问。
“看我这记性,我还从未和你说过清子的事情呢,她是我的女儿,也有漂亮的金色头发,她在几年前离开了”绫子说。
女人很不愿意回想自已女儿的事情,象是将伤疤从自己内心上血淋淋地撕开,可今天这次似乎不一样,胸口没有尖锐的痛楚蔓延开,不会感到闷,语气说得很平缓,很自然,
悲伤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对于她来说,缅怀的过去真的成为了过去。
这种转变象是润物无声的雨,悄然发生,等到泥壤里长出种子的萌芽时她才意识到,
春天好象到来了。
“有时候,我总会将你认成清子,清子的眼睛没有你这么好看、温和,气质也没有你这么出众,容貌也普普通通,不象你讨这里的所有人喜欢。”女人鼓起勇气,继续回忆被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记忆深远的水面下,许多女人曾不愿回忆,也没有勇气回忆的记忆渐渐浮了上来;小女孩无忧无虑的欢笑声回荡在这间温馨的房间上空,女孩牵引着风筝在蓝天下跑,少女的青涩渐渐褪去,回到家后沉闷打招呼钻进房间的日常.
母女之间不知何时产生了隔阁与裂痕,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象现在这样坐在一桌吃饭了,她以为是女孩长大了,想要有自己的隐私空间;直到她下意识地指责清子将过多时间浪费在乐器上,女儿第一次朝她发火,而她又不耐其烦地解释,自己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清子好,从而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清子身上,她才意识到,自己也变成了无聊的家长。
或许,她不收走清子的乐器,对方留在蜻蜓町,组建她的乐队,弛骋在自己的旷野,
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呢?
或许这样,清子就不会去往赤市,因为孤僻的性格遭受霸凌,抑郁寡欢,最终选择轻生。
即便她将那些记忆绑上大石头丢到海面下,以为自己再也不用面对那些残酷的现实,
可命运就是这样爱捉弄人。
她亲手埋藏了过往的记忆,又自发地走近眼前的金发女孩,将过往的记忆打捞了上来她永远忘不了,在医院时再见到清子时,对方虚弱地和她哭着说,“我已经尽力想成为妈妈眼中听话的孩子了,我知道妈妈很累,可我做不到..”
绫子审视自己,她放不下的究竟是对女儿的思念、愧疚,还是不敢承认,是她的失责导致绫子选择轻生?
她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她才是害死清子的罪魁祸首。
如果早点注意到母女间的隔阁,如果早点注意到清子强颜欢笑的背后藏着如何的忧伤,如果不自以为是的将想法强加在清子上,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我在医院学会了怎么去织毛衣呢,和那些老头子逐渐合得来,会和护工们讲述自己的须求,学了几个玩笑话
”
“您还一个人坐在病床上一整个早上都在织毛衣吗?”许小柚问。
绫子摇头,将一件毛衣拿出,在许小柚身前比了比:“入秋了,天气会慢慢变冷,这毛衣不是给清子织的,是给你织的,小蔷薇。”
“想不到能送些什么,只能送这个了,有些粗糙,不好意思。”
“我也不是在医院病床上织,而是在他们跳老年操的时候在后院看着他们织,有听你说的多晒晒阳光,我觉得,我应该适当去接受一些事实,放下一些东西。”
“我应该与自己学会和解,试着往前看。”
绫子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宁静的像深秋的湖泊,秋风拂过思念与悲伤,泛起一阵涟漪,落下几片落叶后趋于向平静。
“我明天应该不会再来了,其实今天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小蔷薇,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什么店内的活动都是假的吧,我还不至于那么傻,多大一个人了占这点小便宜也不害臊”绫子自嘲地笑了笑。
“占用了你这么久的宝贵时光,明明只是一个失败的母亲,你却很认真地在对待我呢,这段时间承蒙你的关照了,我相信小蔷薇你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在这里工作只是万不得已”
“我真的走出来了,好很多了。”绫子太太侧过头说,“可,与自己和解又有什么用呢?我会用馀生与清子和解,她才是受到伤害的孩子啊。”
一阵风吹过,窗台的风铃轻吟作响,在晴空下折射金色辉光。
绫子慢慢睁大眼,这是清子手工做的风铃,小女孩天真的话语回响在她的耳畔,“秋风吹响风铃时,我就在你的身边,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