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腚子山上。
借着黯淡星光、扛着背篓麻袋赶路的狗剩子,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从村子走到了这里。
登上山顶时,天还没亮。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夜空中,仍隐隐能看到青山桥村某个农家小院燃起的火光。
“土地公说东家和主母,作恶多端,烧死了也活该,还算我的功德一件。”狗剩子回想着陆元托梦时的话,心中得到了一些安慰。
他虽然痛恨这二人,也偶尔诅咒其早点遭报应,但一想到自己此举可能会杀人,心中仍不免有些害怕。
但无论如何,此时的狗剩子,已经是无家可归、无路可退了。
“从今往后,我只能偷偷在山上种地,不能再到村子里去。一旦被人捉住,下场就糟了。”
狗剩子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陆元此言并未夸大。
如果狗剩子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抵会被认为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而一旦村民们发现狗剩子完好无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在夜郎国,放火可是重罪。
甚至,他们还会好奇纳闷——这个糊涂小子,是怎么活下来的?一问二诈三跟踪,说不准会发现山坡上这片菜地。
其实,如果有更多的人踏足自己的土地,陆元或许能种下更多作物。但这样也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性,事情的发展或许会完全脱离掌控。
更重要的是,一旦有其他人到来、发现此地可耕,那狗剩子就将再无依靠、必死无疑了。
这是陆元所不忍心看到的。
天渐渐亮了。
昨夜的一场失火,成为青山桥村民今天早晨热议的头等大事。
那场大火让屋主损失惨重,屋舍基本上烧了个精光,奴工狗剩子和豢养的牲畜一同葬身火海,只有男女主人勉强死里逃生,连娃儿都没来得及顾上。
“真是惨呐”
“惨什么?唐威和潘小桃这对狗男女,不是活该?”
“我是说狗剩子。”
“哦,你说那孩子啊唉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村民们摇头叹气地聊了一会儿,便放下闲谈,各自忙活去了。
与其同时,光腚子山上,狗剩子也忙碌了起来。
陆元对于首次春耕的安排,是种红薯。
但在这之前,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狗剩子做——蓄水。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对于我这个不挨着水源的荒地,就更是如此了。”陆元思索道。
三天,从今日开始,接下来的三天都是中小雨,而这也是今年春季的唯一降雨。至此之后,将再无一滴雨落下。
更要命的是,陆元通过【知天时】了解到,青山桥村这一带的水汽即将迅速减少。
“就算是连日天晴无雨,也不该下降得这么厉害。应该是地表水大幅减少,蒸发的就少了。难不成,河流湖泊要出什么问题?”
由于这项能力是“只知天文、不知地理”,导致陆元也只能粗略推测一番。总之,陆元决定做好最坏的打算,他假定附近地带的河水要断流、湖泊要干涸。
届时,就是想让狗剩子用桶把河水挑上光腚子山都晚了。
陆元的应对之法,是挖蓄水池。
好在光腚子山是一座石头山,在雨水经年累月的洗刷侵蚀之下,自然生成了许多凹陷坑,是天然的小池子,只要找来一些黏土填一填缝隙,再找来一些木板遮盖、减少水汽蒸发,倒也足够当做蓄水池。
饶是这样,在陆元的指点下,狗剩子也足足花费了四五天时间,才完成了这项大工程。
而后,他一趟又一趟往返与蓄水池和小河之间,加之三天春雨的降水,才填满了这个藏匿于一处山洞内、离陆元不算远的池子。
这些繁重的活儿,让狗剩子这个常年辛劳的孩子,都感觉快要累到趴下了。
事非经过不知难。许多事情想起来容易,真做起来能要人命。
即便如此,精疲力尽的狗剩子在用大木头盖子盖上满满的蓄水池之时,也忍不住感到一阵欣喜。
“这,就是我以后喝的,还还有浇地的水了。”
天色已晚。
狗剩子回到了一个称不上“木屋”,由石块黄泥、破木板子、稻草茅草混合搭建的矮棚子里——这是他的新家,仍然保留了一部分牛棚的建筑结构和审美偏好。
原始粗犷的外表下,蕴藏着亲近自然的精神追求;随处可取的建筑材料,诠释了无偿与残缺的哲学内核。
这才叫真正的侘寂风。
但好在有墙,不象牛棚子那般四面灌风。
简陋炉灶上,安放着从东家厨房里顺走的小吊锅,薪柴“噼啪”地燃烧着,热烈的火舌将腊肉和芥菜完美融合。
“真香啊!”
揭开锅盖,狗剩子忍不住发出迷醉的声音。
另一边的米饭也熟了,粒粒圆润饱满。
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之后,狗剩子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由得感叹道:
“真,真是吃上饱饭、吃上肉了。”
因为这个缘故,狗剩子对于陆元的任何指令从未怀疑、更绝无二话,始终贯彻执行着。
眼下,从东家带出来的米已经所剩不多,只够再吃数日的样子,腊肉倒还剩下一些。
但是狗剩子并未因此而担心过。
他本就是饿着肚子、吃着稀糠过来的,很难再过得更差了。而且明天,他就得按照陆元的指示,去趟镇上的集市,把芥菜卖了换点钱来。
到时候,有了钱,就又能买一些粮食了,还得添点农具。
这晚,陆元正打算为狗剩子明日的出行再叮嘱一番,顺便还打算教教他算数——其实也没抱多大期望。
而另一边,遭了火灾的唐威、潘小桃夫妇,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村民们不知为何竟达成了一致,都不愿收留他们,只有村长慷慨热情地表示,愿意让他妻二人暂居一段时间。
村长家的宅院比唐威家大不少,但他家本来就有几位贵客暂住,实在腾不出多馀的客房来,这让唐威和潘小桃难以安身。
最终,只能让潘小桃与村长的小妾翠萍挤一间房。
而唐威,就只好在柴房委屈一下了。
可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首先,是没看见狗剩子的尸体。
“棚里的牛犊子和小猪崽都被烧成黑炭,分不清哪块是哪块,狗剩子浑身上下没几两肉,可能埋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吧。”唐威如是想到。
另外,他和潘小桃在废墟上翻翻找找,想寻几样能用的东西,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火那么大,或许烧没了吧。”
最后,他总觉得,村长的妾室翠萍对自家媳妇儿小桃热络得过分了,两人那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仿佛认识了许多年一样。
“女人嘛,兴许聊得来吧。这也是好事,总比遭人家的冷眼强。”唐威宽慰着自己。
夜深人静时,唐威总会想起,自己那惨死在熊熊烈火之中的娃儿。这件事让他备受打击,几乎一夜白头。
而当村长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对方甚至比自己还要伤心。
那副痛哭流涕、悲痛万分的样子,让唐威一阵恍惚,不禁以为死的是村长家孩子。
“村长真是个心存慈悲的大善人啊”唐威哽咽地感慨着,又偷偷抹了一把泪。
“过几天,我就把一部分田地拿去抵押或者干脆卖了,换成银子盖新房。幸好老苟留下的田够多,都抵得上好几户人家了。”
想着想着,唐威的思绪居然飘到了狗剩子身上。
“那小子在阴间见了他爹,必定会知晓一切,到时候他爷俩不会变成厉鬼来报复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