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丘林弑杀国王的消息,以远超任何战报的速度席卷整个阿尔斯特。
消息越过艾曼玛查焦黑的城墙,进入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家庭,熄灭炉火,冻结人心。
起初是难以置信的死寂,仿佛整个王国在同一时刻停止呼吸。
光之子弑王?
那个尤如初升太阳般照耀阿尔斯特的英雄,那个红枝骑士团的骄傲,怎么会?怎么可能?
然而,当王宫破碎的大门,殿堂内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康奇厄伯无头的尸身被徨恐的幸存者们亲眼目睹后,死寂转而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这恐惧并非来自强大的外敌,而是源自他们曾经最信赖的守护神。
一个能单枪匹马撕裂联军,如碾死虫豸般杀死国王的怪物,如今就游荡在他们的土地上,谁又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紧接着,前线更详细更血腥的传闻像破碎的镜片,一片片拼凑出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库丘林如何在狂怒中化身扭曲的怪物,如何敌我不分屠戮试图阻止他的红枝骑士,如何用那柄曾守护阿尔斯特的盖博尔加,刺穿他的挚友费迪亚的心房……
每一个细节都那般活灵活现,在民众本就脆弱的神经上狠狠践踏。
三国联军在梅芙女王仓皇的命令下,带着抢夺来的棕色神牛,退潮般迅速撤离了阿尔斯特的疆域。
但外敌虽去,阿尔斯特却并未迎来和平,反而陷入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内乱。
连那么强大的外敌都因为惧怕库丘林的疯狂报复而退走了,库丘林的危害可想而知。
如今的阿尔斯特,王国失去它的国王,军队失去它的灵魂,人民失去他们的信仰。
一种真空般的混乱快速滋生,贵族们暗中觊觎突然空悬的王座,部落首领们各自为政,底层民众们既要忧心如何重新开始生活,又要害怕库丘林何时会再次疯狂,并四处屠戮。
昔日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广袤土地,如今被一层灰暗的徨恐与不安所笼罩。
库丘林的名字,从荣耀的像征,一下子变成禁忌与噩梦的代名词。
他不再是备受尊崇的“光之子”,而是“弑友者”、“弑王者”、“疯兽”……
一张张通辑令很快张贴在每一个城镇和村庄的入口,描绘出他扭曲面容的羊皮纸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曾经将他视若己出的导师,来自影之国的女战士斯卡萨奇,在听闻费迪亚的死讯和国王的结局后,沉默收起她曾用来教导库丘林的武器,发出一声悠长、无奈又疲惫的叹息,然后关上通往影之国的大门,从此主动断绝与这个堕落弟子的一切联系。
他的妻子埃梅尔,那位曾是他宁静港湾的女子,在得知丈夫双手沾满挚友与君王的鲜血后,她的整个世界倾刻崩塌。
爱与恐惧,忠诚与憎恶,在她心中激烈交锋。
最终,在家族和整个社会的巨大压力下,埃梅尔被迫宣布与库丘林断绝关系,并将自己锁在深闺,终日以泪洗面,往日温柔的眼眸只剩下空洞与无尽的悲伤。
还有那些曾与库丘林并肩作战,分享蜜酒与荣耀的红枝骑士们,除了死去的费迪亚和重伤的康纳尔,其馀人大多在恐惧和“正义”的驱使下,不得不选择背离。
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屠戮同伴颠复秩序的怪物,即使那人曾是他们当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众叛亲离,天地不容。
库丘林,这位阿尔斯特曾经最伟大的英雄,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坠入比死亡更寒冷的深渊。
在这片混乱与绝望中,受伤的康纳尔挣扎着站了出来。
断骨之痛远不及他心中的悲恸与沉重,他失去宣誓效忠的国王,失去优秀的同僚,亲眼目睹他视如子侄的库丘林如何走向毁灭。
但眼下,他必须为了阿尔斯特的存续而行动起来。
王位空悬,外患虽暂退,内忧却象火药桶般随时可能一触即发。
而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便是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状态未知的库丘林。
谁能阻止可能随时发狂的库丘林?
谁能解除这悬在整个王国头顶的利剑?
康纳尔失去锐利的浑浊目光,自然而然投向王宫中那位始终保持超然的东方僧人。
阿傩阁下,他是唯一能在训练场的演示中制服库丘林和整个红枝骑士团的人。
在康纳尔和部分王室成员看来,阿傩便是他们当前唯一的希望。
在一间气氛凝重的偏殿内,胸腹仍裹着厚厚绷带的康纳尔,代表残破的红枝骑士团和名存实亡、焦头烂额的王室,向阿傩深深躬身。
“阿傩阁下,阿尔斯特……再次恳求您的帮助。
库丘林……那头失控的猛兽,他必须被控制起来。
为了无数无辜的生命,为了这片土地不再流血,请您,运用您的智慧和力量,找到他,抓捕他归案。
否则,更大的惨剧恐怕随时可能再度上演。”
阿傩静静倾听,他看着眼前这位伤痕累累的老英雄,看着殿外弥漫的恐慌,缓缓颔首:“阿弥陀佛!康纳尔阁下,贫僧理解你们的恐惧与诉求。缘法至此,贫僧愿意走这一遭。”
没有多馀的交流,不需要调动任何军队和团体,阿傩只是简单整理一下僧袍,便象融入微风,悄无声息离开艾曼玛查。
他的神识尤如一张无形的巨网,掠过焦灼的土地,追寻那一缕独特又狂暴的能量残馀。
那气息中分明混杂着无尽的痛苦、悔恨,还有仍未完全平息的毁灭欲望。
就象一道隐晦的痕迹,遥指北方。
在一片被薄雾笼罩,十分荒凉的丘陵边缘,阿傩找到库丘林。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狂暴的毁灭魔神,自然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光之子。
库丘林坐在一块冰冷的巨石上,赤褐色头发黯淡无光,沾染尘土与干涸的血块。
他那身曾经像征荣耀的甲胄破碎不堪,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伤痕,有些来自敌人,但更多的是自我惩罚的印记。
盖博尔加斜倚在岩石旁,枪尖上的血迹早就发黑,就象一大块洗不掉的罪孽。
库丘林抬起头,那双曾如晴朗天空的湛蓝色眼眸,此刻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中,内里是翻江倒海般的悔恨、无尽的困惑和彻底的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