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灵山那万丈佛光与氤氲檀香,阿傩手持之前如来所赐的“东游弘法总持佛谕”,身形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朝着三界之下,那众生轮回之所——幽冥地府而去。
越往下行,周遭的光线便愈发黯淡,灵气也变得稀薄且阴冷。
原本充斥耳边的梵唱低吟佛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死寂,以及偶尔从虚无深处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魂灵哀嚎。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并非实质,却能直击神魂的寒意,那是亿万年积累的阴气与怨念,无不提示阿傩地府正在无限逼近。
阿傩虽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经过业火煅烧后神魂凝实无比,但身处这等环境,依旧感到些许不适。
这里与灵山的祥和截然不同,到处都充斥着一种秩序井然的森严,一种来自规则层面的冰冷。
在这里,似乎一切情感与欲望都被剥离,只剩下因果、轮回、刑罚这些冷漠的天道法则在默默运转。
穿过厚重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阴云迷雾后,眼前顿时壑然开朗,却又让人内心一揪。
阿傩看到一条浑浊泛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河横亘虚空,河水湍急,卷起无数挣扎哀嚎的虚影,那应该就是地府大名鼎鼎的忘川河了。
河上架着一座古老的石桥,沉默伫立,桥头石碑上刻着三个古朴狰狞的大字——奈何桥。
桥畔,望乡台孤寂耸立,无数新死的鬼魂在鬼差的押解下,麻木排队登台,回望阳世最后一眼,随后饮下孟婆汤,浑浑噩噩步入轮回。
更远处,是连绵不绝、风格迥异的殿宇楼阁,飞檐斗拱,却笼罩在永恒的昏暗之中,那里应该就是十殿阎罗审理鬼魂、判定功过之所在。
森严的鬼气如同实质,化作旌旗招展,无数阴兵鬼将巡逻其间,秩序井然,鸦雀无声,唯有铁甲摩擦与锁链拖地的声音,平添几分肃杀。
阿傩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少骚动。
他周身散发的佛光与手中佛谕的气息,使得寻常鬼差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行注目礼,目光中带着敬畏与好奇。
一位判官模样的鬼吏上前,验看过佛谕后,躬敬引领阿傩穿过层层殿宇,直往地府最深处,也是最慈悲的所在——翠云宫。
随着越深入,阿傩越能感受到地藏王菩萨宏愿法力之浩瀚。
与十殿阎罗那边的森严酷烈不同,这片局域弥漫着一种悲泯与坚毅交织的气息。
隐约可闻的地藏本愿经梵唱在虚空中回荡,柔和的金光试图驱散无边的黑暗,照亮那些罪业稍轻,尚有超度可能魂灵的前路。
只是,那无间地狱深处传来的痛苦嘶吼与无尽怨气,却又如同沉重的背景音乐,时刻提醒他,此地乃是三界最大的苦海边缘。
终于,在那无尽黑暗与慈悲金光的交汇处,阿傩见到了端坐于千叶青莲台上的地藏王菩萨。
菩萨法相庄严中,略显一丝浓郁不散的疲惫,但目光又极其坚毅,仿佛亿万年来的度化重任并未磨灭其分毫意志。
菩萨的身旁,伏着那头着名的通灵神兽,正是谛听。
它形态似犬非犬,似狮非狮,耳垂极大,双眸紧闭,仿佛在认真倾听三界六道一切众生的心声。
“弟子阿傩,奉世尊如来法旨,拜见地藏王菩萨。”阿傩收起所有杂念,双手合十,躬敬行了个大礼。
地藏王菩萨看向阿傩,那目光似乎能洞察一切虚妄,直抵本质。
他的声音平和又淡漠,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尊者不必多礼。东游取经之事,吾已知晓。汝之来意,吾亦明了。”
阿傩心中微凛,知道自己在地藏王菩萨面前,任何花言巧语都是徒劳。
他尽量让自身思绪澄澈,将东游取经的计划,以“佛法西渡,开拓气运,度化西土众生”为内核,简明扼要陈述了一遍,结尾重点强调此事对灵山和对佛法宏愿的战略意义。
只是,地藏王菩萨静静听着,面上无喜无悲,对阿傩那描绘得天花乱坠的蓝图,以及其中隐含的为自身脱罪、积累功德的私心,都似乎提不起兴趣。
直到阿傩说完,菩萨才淡淡开口:“三界各有其序,轮回自有其规。汝之构想,宏大可期,然具体施行,变量无穷。地府职责,在乎维护轮回秩序,按规矩办事即可。”
这番话,等同于将阿傩那充满激情的陈述轻轻挡了回来,态度可谓模棱两可,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疏离。
显然,这位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宏愿的菩萨,对于灵山内部的权力博弈和功德算计,并不怎么感冒。
他关注的,始终是那些在无尽幽冥中的苦难众生。
就在这时,阿傩注意到,一直安静伏在地藏王菩萨脚下的谛听神兽,忽然动了动它那巨大的耳朵,鼻翼微微翕动,紧接着,紧闭的双眸睁开一条缝,瞥了阿傩一眼。
那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暗藏一点戏谑冷芒。
阿傩顿时感到一阵心虚。
他深知谛听之能,可上达三十三重天,下至九幽黄泉,能聆听万物心声,辨识真假善恶。
自己内心深处那些关于“搅动欧罗巴风云,火中取栗”和“借东游取经翻身,功德圆满”的小算盘,只怕早就被这神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与谛听心意相通的地藏王菩萨虽未明言,但气息似乎加深了一些。
他没有点破阿傩心中那点小九九,只是保持平静注视,在等待他的具体回应。
阿傩压下心头尴尬,硬着头皮,说出此行的内核目的:“菩萨明鉴!东游取经,首重取经人。世尊已钦定,由我师弟迦叶,承此重任。
然迦叶真灵遭受业火焚身,受损颇重,需入轮回,重塑根基。
弟子恳请菩萨慈悲,施展无上法力,护持迦叶真灵,穿越无尽虚空,秘密投入那欧罗巴洲,经历十世轮回磨砺,并确保其佛性不昧,直至第十世觉醒。
另外,此事务必不能提前被欧罗巴本土神系察觉,以免横生枝节,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