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重新恢复了平稳,只有车轮碾压地面的单调声音在夜色中回响。
车厢内,战斗后的紧张气氛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宁静。
杰克低头看着自己胸口。
隔着衬衫,他仿佛仍能感觉到那个恶魔标记散发出的不祥热量。
它象一个永远在黑暗中呼唤着捕食者的灯塔,吸引着那些黑暗中潜藏的恶魔、怪物。
他开口询问:
“请问,这个恶魔标记……有办法可以消除吗?”
巴雷特灌了一大口酒,沉声道:
“有,但那比每天晚上跟这些杂碎玩命要难得多。”
杰克将目光投向了正在用一块亚麻布仔细擦拭银质弩箭的安娜。
安娜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明亮。
“每一个恶魔标记,都来自于一个特定的高阶恶魔。它既是诅咒,也是一种所有权的烙印,像农场主在牛身上打上烙印一样。”
“标记会持续不断地吸引那些低等的、没有神智的恶魔,它们就象闻到血腥味的苍蝇。”
“而消除它的唯一方法,”安娜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就是找到给你打上这个烙印的‘农场主’,那个源头,亲手杀了他。一旦源头死亡,烙印的力量就会溃散,标记也会随之消失。”
杰克的心猛地一沉。
杀死源头?
他的标记是在被枪杀时种下的,而幕后黑手,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叫“莫比乌斯”的高阶恶魔。
这意味着,他想要摆脱这个诅咒,就必须直面那个连“守夜人”都感到棘手的敌人。
“没错,小子。”巴雷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烙着标记的胸膛,
“我这个标记,已经跟了我五年了。给我留下它的那个混蛋,是个叫‘骸骨公爵’的家伙。
他狡猾得象条躲在石头缝里的响尾蛇,我至今还没找到它的老巢。”
五年。
这个数字象一块巨石压在杰克心头。
他无法想象,五年里每个夜晚都要提心吊胆,随时准备与被吸引而来的怪物战斗,那会是怎样一种生活。
“所以,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巡警先生。”气里带着一丝嘲笑,
“在这里,你唯一的选择,就是不停地战斗,直到杀死你的敌人,或者被它的爪牙撕成碎片。”
正谈论间,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一直沉默驾车的车夫发出了一声独特的鸟鸣,悠长而婉转。
片刻之后,远处的黑暗中也传来了同样的回应。
“到家咯。”巴雷特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
马车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峡谷裂缝,两侧是高耸的岩壁,几乎将天空屏蔽成一条细线。
又往前行驶了大约半英里,眼前壑然开朗。
一处隐藏在峡谷深处的营地,出现在杰克眼前。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营地,不如说是一个在岩壁上开凿出来的简陋聚落。
几十顶兽皮和帆布搭建的帐篷错落地分布着,中间燃着一堆巨大的篝火,噼啪作响的火焰驱散了寒意,也照亮了周围人们的脸庞。
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有的在擦拭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从长剑到猎枪,应有尽有;有的在篝火旁缝补着皮甲;一个角落里,铁匠铺的火炉烧得正旺,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每个人看起来都带着一股风霜之色,眼神里有种无法磨灭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坚韧与警剔。
他们就是守夜人。
马车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人们只是抬起头,朝他们投来平静的一瞥,然后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这种沉稳的氛围,说明他们早已习惯了同伴在深夜里带着一身血腥味归来。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单片眼镜的老者从一顶最大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学者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根烟斗,看起来与周围这群战士格格不入。
“安娜,巴雷特,你们回来了。”老者的声音温和而沉稳,
“任务似乎不太顺利啊。”他的目光扫过两人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破损的衣物。
“是的,伊莱亚斯先生。”上跳下,语气里带着一丝尊敬,
“我们惊动了莫比乌斯,计划失败了。”
“意料之中,欺诈者确实不好对付。”名叫伊莱亚斯的老者并不意外,他抽了口烟斗,目光转向了最后一个走下马车的杰克,
“这位是……”
“响尾蛇镇上捡到的。”安娜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他叫杰克,是镇上的巡警。也是个被标记的人,可能就是莫比乌斯干的。”
伊莱亚斯的单片眼镜在火光下闪过一丝亮光。
他上下打量着杰克,那眼神不象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更象是在审视一件稀有的古董。
“一个巡警……有趣。”他点了点头,
“能在莫比乌斯的宴会上活下来,还被你们带了回来,看来不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他走到杰克面前,伸出一只布满皱纹但很干净的手:
“无论如何,欢迎来到‘壁炉’,孩子。
我是伊莱亚斯,这个营地的看管人。在这里,我们不问过去,只看未来。
只要你愿意为了活下去而挥动武器,这里就有你的一席之地。”
杰克看着他伸出的手,沉默了片刻,然后也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老者的手温暖而有力。
“好了,”伊莱亚斯转向巴雷特,
“先带他去吃点东西,找个空帐篷让他休息。看他的样子,今晚也经历了不少。”
“没问题,”巴雷特爽朗地应下,他揽住杰克的肩膀,像拖着一个小鸡仔似的将他带向篝火旁,
“走吧,小子!先尝尝我们这儿的炖肉,虽然比不上你那的馆子,但管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杀那些狗娘养的恶魔!”
杰克被他半推半就地带到篝火边,一个女人递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谢谢。”
他捧着温热的木碗,看着眼前这群在篝火旁或坐或立、神情坚毅的守夜人,又看了看头顶那片被峡谷切割出来的狭长星空。
未来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