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岚宗内山的风与乱石谷完全不同。谷底的风像冷刃，带着血与残命的气息，而这里的风似乎经过一层无形的筛子，把所有外界杂质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股清冷的灵气，淡得几乎无味。
林宣踏入内门山道时，山路两侧的雾开始自动分开，象在为通过者让出一条干净的路。周岚走在他身旁，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条路不是给所有刚出谷的弟子准备的。
这里，更象是给那些值得被记录的人准备的。
山道不宽，但从上到下，没有一点泥水痕迹，连落叶都象被人刻意扫净。石壁上刻着极淡的灵纹，那灵纹保持着某种极为克制的光，既不耀眼，也不温和，象是站在门坎上的冷眼旁观者。
周岚被这氛围逼得有些发紧。
“外门的时候没觉得，怎么进一条路都有种要被审判的感觉。”
林宣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向前走。脚步不快，但每一个步伐都稳得近乎压迫。
走到山道半段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几个内门弟子堵在山道中间，衣武整洁，腰间佩剑带着像征内门的淡金纹路。他们不是来迎接出谷者的，而象是专程在这里等人。
其中一人拍了拍手，将目光从前方试炼榜上挪开，落到林宣和周岚身上。
“来了。看样子就是这两位从乱石谷挠回命的人。”
旁边那名弟子笑得毫不掩饰轻视。
“外门出来的都这幅样？以为从谷底爬出来就能当英雄了？”
话音落下时，另外几人也跟着笑起来，完全没有让道的意思。
林宣抬眼看他们。
只看了一眼。
那一眼冷得象从一座无光的深渊里抽出的风。
几名内门弟子笑声明显顿住一下，但很快强行找回语气。
其中领头者走上前，挡在林宣面前。
“名字报一下。在内门山道上走，是要登记的。”
周岚忍不住道。
“刚才已经登记过了，我们是从宗门出口走出来的，不用在这里再报一次。”
那人冷笑。
“你说不用就不用？这一段路轮得到外门来教规矩？”
身后的几名弟子也跟着应声。
“乱石谷活着回来算什么，本门死在谷里的天骄比你们多得很。”
“外门就是外门，别走两步路就忘了自己是哪一层。”
“报名字。跪下也行，我们好听得清楚一点。”
周岚脸色当场变了。
“你们这是故意挑事！”
林宣却突然开口，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你想听我的名字。”
领头弟子狞笑。
“当然。想知道谁以后在我们内门抄命册里挂着最底下那一行。”
林宣看着他。
然后缓缓说出一句话。
那句话不高，却象在所有人的耳骨上轻轻压了重器。
“你不配知道。”
空气在这一瞬像被捏住。
周岚心脏猛地一跳，他这一生都没听过有人在内门山道上，对着宗门内门弟子说这种话。
那领头弟子先是愣住，随即脸涨得象被扇了一巴掌。
“你找死！”
他灵力猛然外放，袖中寒纹亮起，显然想一招压住林宣。他身后的几名弟子也都抽出佩剑，剑光在山道上亮起一片冷白。
周岚刚想叫出声，林宣却比任何人都先动。
他没有拔武器，也没有提聚灵力。
只是抬手。
抬手按住了领头弟子落下的一掌。
轻得象拂尘。
稳得象压山。
冷得象从命市深处捞出的风。
碰触的一瞬，周围灵力像被抽空，整条山道在短短一息内陷入死寂。
领头弟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了。
那不是被压制力量后的惊骇，而是他在掌心接触林宣指尖时，感受到了一种极深、极冷、极危险的气息。
那气息不是灵力，不是功法，也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来自命骨的冷。
来自命市的阴。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原本举起的手直接被按得毫无尊严地落回身侧。
旁边几名弟子都看傻了。
这么轻的一按，竟让自己同伴的骨节发出细响。
山道风把这声音带开，却没吹散那股压迫。
领头弟子一瞬间怒火冲头。
“你敢伤我？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林宣问了一句。
“伤？”
他淡淡松开手。
领头弟子以为他会退，正要继续逼近，却听见林宣又轻轻说了一句。
“我若要伤你，你现在还站着？”
山道彻底安静。
这句话不重，不狠，不吼，却象在人的命骨上刻下了一道痕。
几名内门弟子都倒吸一口气，有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他独有的狠意——冷静、克制，却足以让人不敢再开口。
不是侮辱，不是挑衅，是把事实冷冷说出来，让对手发觉自己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气氛被压得几乎窒息。
领头弟子涨红了脸，想冲上去，却被自己同伴一把拉住。
那名同伴声音极低，近乎发颤。
“他命骨……不对劲。”
“不正常。”
“不是外门该有的东西。”
几人互看一眼，眼中开始出现恐惧。
恐惧不是因为林宣。
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林宣身后站着什么。
命市。
问命司。
第三长老。
还是某个他们不敢惹的力量。
林宣没有再看他们，只像走过几块普通石头一样，继续往山道上走。
他的背影在山风里极稳。
周岚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回头朝那些人嘀咕。
“惹谁不好，偏惹一个命骨上挂着两条命的人。”
领头弟子听见这句话，脸色彻底变了。
他猛地抬头，盯着林宣的背影，声音低得象压在喉底的砂。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宣没有回头，只丢下一句。
“你不够格问。”
这是他今天第二句狠话。
比第一句更冷，更狠，更象把人从山道边推下去的气势，但依旧不多说一句，不浪费一息。
周岚眼睛亮得象看到宝。
“好家伙，你这是每句话都能杀人一次的水平。”
林宣看向前方内门山门。
山门高大，宫阙似影，层层门楣在晨光里显露出压迫感。
周岚深吸一口气。
“接下来我们要进去的地方……就是内门。”
林宣道。
“不急。”
周岚愣住。
“不急？为什么？”
林宣抬眼，看向山道尽头，声音低沉而稳。
“因为前面的猎人，还没现身。”
风声忽然变冷。
下一息，有人从山门阴影走出。
天岚榜第三。
阴寒川。
乱石谷外的第一场真正的猎杀，此刻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