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宁已经刻意躲着丁三整整一个星期了，每天走不同的路上下学，甚至避开护城河边一条近道——那是他们过去常碰头的地方。
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决，就能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然而，有些旋涡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周五放学，叶小宁刚走出校门，就被丁三堵在了拐角。
多天不见，丁三眼里的戾气更重了，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
“躲我？”丁三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生疼，“忘了咱们是兄弟了？”
叶小宁想挣脱，却发现巷子两头都站了人，把他围在中间。
“三哥，我说过，那些事我不参与了。”
“今天不一样。”丁三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马猴那帮人太嚣张，把六子打进医院了，我和他已约完架，过会儿必须干场大的！”
叶小宁的心猛地一沉，六子是丁三的表弟，平时总跟在他们后面。
“我我可以去看看六子”
“看什么看！”丁三突然暴怒，“是兄弟就跟我去！不然以后别说你认识我！”
周围的人慢慢围拢过来，叶小宁认得这些面孔——有的和他一起倒卖过香烟，有的和他一起在货运站搬过货。
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复杂，有审视，有嘲讽，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就这一次。”丁三的语气突然软下来，“帮哥撑个场面，完事咱们两清。”
黄昏的光线斜照进小巷，叶小宁看着丁三眼里的血丝，突然想起六子，每次见到他都傻笑的样子，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和他们在哪儿打？”叶小宁轻声问了一句。
丁三眼角露出凶光：“北关五那片麦地，足够用的！”
随着一声刺耳的口哨声，丁三聚集了二十多人，每人骑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戴着清一色的绿军帽，准备了腊条杆、钢丝锁、砍刀等各式械具。
“老五，朱和尚他们呢？”丁三屁股骑在车座上，左脚撑着地。
老五头一扬：“哥，和尚也带了二十来人，提前去那儿等我们。”
“好，够马猴这帮孙子喝一壶的，弟兄们出发！”丁三摁想车铃，带着这帮人疯骑了出去。
自行车队行穿过城郊狭窄的土路，卷起阵阵尘土，最后停在一条小河沟旁，与朱和尚那伙人会合。
丁三闸上车，掏出半包红牧丹香烟，递给朱和尚一支：“准备好了吗？”
“哥哥放心，人手和家伙什儿都已备好，就等您一声令下！”朱和尚脱掉军帽，露出锃明瓦亮的光头。
“和尚，干得不错。”丁三把烟叼在嘴上，“仗应该这样打……”
“听您指挥，弟兄们一定指哪打哪，保准打得大马猴这伙狗日的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朱和尚拍了拍胸脯。
丁三用手夹起烟卷，清了清嗓子：“好，到时听我口令，我带这帮兄弟正面交手，和尚你带手下从两面包抄，不让他们跑掉一个人！”
“没问题，就按老兄说的办！”朱和尚光头上青筋暴起，显得异常狰狞。
他们走近约架地点，那片麦田已长出绿油油的秧苗，在原野中随风飘动。
马猴一伙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双方人数不相上下，见面后瞬时进入剑拔弩张的对峙状态。
“哟，丁三，你还真敢来？”，穿着一身工装的马猴斜眼挑衅，“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丁三啐了一口：“你他妈少废话！动我弟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现在认怂还来得及！”
叶小宁站在人群中间，手心全是冷汗，看见夕阳映照下的晚霞，感受到这里变得陌生而危险。
随着丁三的指令，手下这帮人向对方发起进攻，两边的人瞬间冲撞在一起，怒骂声、棍棒相交声、惨叫声在暮色中炸开。
叶小宁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眼睁睁看着一根钢管擦着他的鼻尖挥过。
“愣着干什么！”丁三把一个木棍塞到他手里，“上啊！”
叶小宁握着木棍，手抖得厉害，猛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对方队伍里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是县图书馆管理员的外甥，自己先前与其认识。
那个年轻人也看见了他，眼神里满是惊愕。
就在这一瞬间的恍惚，叶小宁被人从侧面狠狠撞倒，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看见丁三正挥舞着铁链抽打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三哥！别打了！”他大喊。
但丁三已经打红了眼，铁链再一次落下，年轻人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眼镜碎在一边。
叶小宁不知哪来的勇气，冲过去抱住丁三：“够了！要出人命了！”
“滚开！”丁三反手一推，铁链擦过叶小宁的手臂，火辣辣地疼。
地上那个年轻人趁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去，丁三还要追，被叶小宁死死拉住。
“你他妈到底帮谁？”丁三扭头瞪着他，眼睛血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
“警察来了！快跑！”
不知谁喊了一声，现场顿时大乱，人群四散奔逃，只剩下几个受伤的还躺在地上呻吟。
叶小宁愣在原地，看着丁三和其他人消失在夜色中，他应该跟着跑的，但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警车刺眼的灯光照射过来，把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双手抱头！蹲下！”
叶小宁缓缓蹲下，双手抱住头，看见地上散落的棍棒、撕破的衣服、还有那副破碎的眼镜。
一个年轻的警察走过来给他戴上手铐，手铐很凉，贴在皮肤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姓名？”
“叶小宁。”
“年龄？”
“十五。”
“哪个学校的？”
“县一中。”
做记录的警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初二的？”
叶小宁点点头。
警车驶向县城，车窗外的灯火明明灭灭，叶小宁靠在车窗上，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
在派出所的询问室里，叶小宁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经过。
他说了自己如何被丁三堵在校门口，如何被迫去了参加斗殴的地方，如何试图阻止丁三继续施暴。
做笔录的警察一直很平静，直到他说完才问：“你说你试图阻止，有人能证明吗？”
叶小宁愣住了，当时那么混乱，谁会注意到？
“那个戴眼镜的，他应该看见了。”
“我们会核实。”警察合上笔录本，“通知你家长吧。”
父亲来到派出所时，脸色铁青。他没有看叶小宁一眼，直接走到警察面前：“同志，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没意见。”
叶小宁低下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因为涉及在校学生，且叶小宁有阻止进一步伤害的行为，警方最终决定通知学校处理。
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是深夜，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走到家门口时，父亲突然停下脚步：“明天你别再上学了。”
“爸”
“别叫我爸！”父亲猛地转身，声音在发抖，“我丢不起这个人！”
那一夜，叶小宁没有睡，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月亮从东边移到西边，心里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