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馀晖穿过梧桐树宽大的叶片,在李玥和叶小宁身上投下摇晃的光斑。
李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斗,“小宁……”她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一片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我爸……工作调动了。”
叶小宁没应声,目光落在远处操场上追逐着篮球的模糊人影上,插在裤兜里的手指猛然蜷缩了一下。
李玥深深吸了口气,象是要汲取某种力量,抬起头,眼圈已经有些泛红:“要去……xj。全家都去。下个月……就走。”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象两记重锤砸在沉默的空气里。
一阵风穿过梧桐树梢,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叹息。
李玥的目光越过叶小宁的肩膀,投向操场边那排熟悉的灰砖瓦房教室,投向远处烟囱冒烟的工厂轮轮廓,投向这片她出生、长大的小县城的一切。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着梧桐树干上那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一年前,她和叶小宁比赛谁爬得高时用小刀留下的印记。
树皮粗糙的触感摩擦着指腹,带着一种遥远而熟悉的钝痛。
“那么远……”她喃喃着,声音轻得象羽毛,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鼻音,“小宁,我不想走……”泪水在她秀气的下巴上汇聚,然后坠落。
叶小宁的身体似乎更僵硬了,他猛地转过头,不再看操场,也不再看那些模糊的刻痕,视线落在李玥满是泪痕的脸上,就那么定定地看了几秒。
夕阳的光线勾勒着他略显单薄的侧影,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
片刻之后,他嘴角极其生硬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突兀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嘁!”这声音干涩得刺耳,他用力挥了挥手,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张,“走呗!天高地远的,多好!走了清静!省得整天听你唠叼!”
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腔调,每一个字都象裹着砂砾,粗粝地磨刮着空气。
李玥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飞快地跑开了。
淡紫色的小褂在梧桐树斑驳的光影里一闪,消失在通往教室的小路尽头。
叶小宁僵硬地站在原地,夕阳把他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孤零零的。
直到李玥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他插在裤兜里的手猛地抽出,握成了拳,目光死死盯住脚边一个空罐头盒,那铁皮在夕阳下反射着一点刺眼的光。
下一瞬,他毫无征兆地飞起一脚,“哐啷——!”一声刺耳的声响。
那只罐头盒像颗炮弹,被巨大的力量狠狠踹飞,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狠狠撞在操场边那布满苔藓的砖墙上。
响声惊动了操场上踢球的三人,姚永忠、季刚和蔡卫东全都停下动作,愕然地望向这边。
只看到叶小宁孤零零站在梧桐树下,象一尊沉默的雕像,夕阳浓稠的光线泼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骤然降临的、浓重得令人窒息的阴郁。
他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刚刚踹飞罐头盒的那只脚,仿佛那鞋尖上沾着什么洗不掉的脏东西。
姚永忠抱着那只脏兮兮的篮球,掌心能感觉到球皮粗糙的摩擦,心头却莫名地蒙上了一层沉甸甸的灰翳,刚才踢球时那种飞扬的快乐,早已无影无踪。
叶小宁并无心思上晚自习,便托班长向班主任编了个病假理由,匆匆离开校园。
夜色象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复盖了小城。
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巷口挣扎著,光线微弱,勉强照亮巴掌大的一圈地面,更衬得四周的黑暗深不见底。
“小宁!”一声粗嘎的呼喊,像块石头砸破沉闷的空气,丁三不知从哪个地方钻了出来,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无所顾忌的神情。
“嘿!蔫头耷脑的干嘛呢?”丁三重重拍了下了叶小宁的肩膀,“尝尝这个!刚弄来的好东西,62度的地瓜烧,够劲儿!”说罢,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一瓶酒。
丁三打开瓶塞,一股浓烈的酒味从里面飘了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看到叶小宁没什么反应,丁三斜睨着他,“怂了?”,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激将。
叶小宁心一横,牙一咬,仰起脖子,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下去,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冲进口腔,带着灼人的辛辣,象一条烧红的铁线,蛮横地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
剧烈的咳嗽排山倒海般袭来,呛得叶小宁弯下腰,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喉咙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抽气都带着撕裂感。
丁三在旁边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叶小宁的背:“咋样?够味儿吧?是不是一下子就……呃,就痛快了?”接着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五香花生米递给他。
叶小宁跟着丁三边聊边走,脚步虚浮地晃荡在街巷里,不知不觉来到了供销社后墙那条窄巷。
“哟,这不是三儿嘛?”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带着明显的挑衅。
丁三仔细一看这人,认出是杨黑子,城南有名的刺头,过去曾和他结过梁子。
杨黑子嘴里叼着半截烟,身后跟着两三个流里流气的跟班,堵住了去路。
丁三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滚开!好狗不挡道啊!”
“嘿!嘴还挺硬!”刘黑子嗤笑一声,吐掉烟头,用脚狠狠碾灭,“听说你挺能蹦跶?今天爷爷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他身后一个瘦高个立刻怪叫着冲上来,伸手就去揪丁三的衣领。
“去你妈的!”丁三怒骂一声,反应极快,猛地一矮身,躲开那只手的同时,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在瘦高个的小腹上。
那人“嗷”地一声惨叫,捂着肚子弓成了虾米。
混战瞬间爆发,尘土被踢腾起来,丁三像头发怒的豹子,左右开弓,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
叶小宁站在原地,身体里的酒精还在燃烧,烧得血液滚烫,烧得眼前的人影都有些摇晃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