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的红色木门在秋风中吱呀作响,姚永忠掏出两毛钱买票时,指尖碰到叶小宁递来的钢镚。
两人手指一触即分,硬币掉在水泥台阶上,丁铃铃滚到蔡卫东脚边。
“《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真带劲!”蔡卫东、季刚对着手绘海报挥拳,油彩未干的德军钢盔在暮色里泛着青光。
四人踩着铃声步入电影院,姚永忠摸黑坐下时,木座椅的弹簧突然弹起,惊得前排姑娘的麻花辫扫过他的脸颊。
老式放映机的齿轮咬合声在影院穹顶下回响,姚永忠盯着幕布上腾起的细密灰尘,恍惚觉得那些微小的颗粒都落进了喉咙。
叶小宁坐在他右边第三个座位,这个刻意空出的位置像道新鲜的伤疤,在初夏的晚风里隐隐作痛。
“看这个!”蔡卫东突然捅了捅姚永忠的骼膊,银幕上瓦尔特的侧脸正被子弹擦出火星,“德国人又要上当了。”
季刚往嘴里塞了把花生豆,含糊地应和:“要我说就该象南斯拉夫游击队,在钟楼顶上架挺机枪”
姚永忠的馀光瞥见叶小宁突然起身,浅黄色座椅吱呀作响,那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外套擦过他的膝盖。
厕所的氨水味刺得人睁不开眼,叶小宁小便后来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洗手,铁皮水管发出哮喘般的震颤。
镜子里突然多了道阴影,丁三阴沉的瘦脸显现在叶小宁眼前。
“丁哥,您也来看电影……”
“噢,是小宁呀,好久不见,把大哥都忘了吧。”
“怎么会呢,这些天在学校事情多些,没能抽出时间去见您。”
“呵呵,你小子瞎编理由,恐怕是在泡妞吧,听说你和老李家闺女拍拖……”
“哥,没有的事儿,那是他们瞎传呢。”
“哄得了别人,还哄得了你哥我,不过,你挺有眼光,那小妞长得很漂亮。”
“我可不敢……”
“过两天,哥再找你,咱们接着看瓦尔特吧。”
电影院突然爆发出欢呼声,银幕上瓦尔特举着冲锋枪跃过废墟,向德军进行猛烈射击。
影片在气势恢宏的主题曲《不朽》中结束,姚永忠、叶小宁他们仍然意犹未尽,惟妙惟肖地学着片中经典的台词,“空气在颤斗,仿佛天空在燃烧。”
散场时人群象退潮的鱼群涌动,放映室射出刺眼的灯光,把四个少年的影子照在银幕上忽长忽短。
“明天放学后,十字街口供销社的代销店会进汽水。”蔡卫东用膝盖撞了撞季刚,“我姐说新到了橙子味的。”
季刚拍着他的肩膀说:“也该你请客了,让咱姐弄一扎,管弟兄们喝个够!”
“这也太奢侈啦。”
“就知道你这个小气鬼吊我们胃口……”
蔡卫东突然跳到台阶上,叉开腿摆出瓦尔特持枪的姿势:“看!这座城市,他——就是瓦尔特!”
季刚的圆眼镜滑了下来,叶小宁笑得扶住褪色的朱漆柱子。
周五中午,叶小宁趁放学时偷偷塞给李玥一张小纸条,相约晚上一起去滑旱冰。
文化馆后院的旱冰场是用旧仓库改的,水泥地上刷着蓝漆,铁丝网外堆着废弃的广播喇叭。
旱冰场像煮沸的饺子锅,劲爆的音乐声里,穿喇叭裤的男女在水泥地上画出交错弧线。
李玥把书包放在一旁,掏出用作业本纸包着的白球鞋——那是她拿攒了半年的粮票跟黑市贩子换的。
叶小宁蹲着帮她系旱冰鞋带,手指触到她脚踝时,李玥猛地缩回腿,耳朵烧得通红。
“怕啥?齐老师又不在。”叶小宁故意说得大声,手却抖得系了三次才打好结。
上个月班主任撞见他们在校图书馆角落对作业,第二天李玥妈就被请到学校,现在她家窗台上还摆着没收的《简爱》和《青春之歌》。
李玥联想到这里,故作生气的样子,瞪了叶小宁一眼,扶着铁栏杆向前慢慢挪动,红色毛衣在灰扑扑的人群里格外扎眼。
霓虹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着,旱冰场上李玥像只慌张的蝴蝶,飘来飘去,跌跌撞撞。
叶小宁追上去,掌心贴着她后背教她倒滑,远处传来露天电影散场的喧哗声。
“下月统考完……”李玥刚开口,叶小宁突然松手,她惊叫着向后仰去,被他一把捞住腰。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时,仓库顶上“啪”地亮起大灯。
“叶小宁!”看场子的瘸腿老陈举着手电筒晃过来:“又是你!上回把刘主任家小子撞沟里的事儿还没完呢!”
李玥慌忙推开他,却把旱冰鞋卡进了地板裂缝。
叶小宁蹲下来抠鞋跟,低声说:“下月统考完,我带你去省城看真正的溜冰场。”
他把旱冰鞋鼓捣出来后,望着李玥后颈上细密的汗珠,忽然想起瓦尔特电影里那个在钟表店接头的女游击队员。
“让让!”三个穿夹克的青年蛇形滑过,领头的“八子胡”突然在李玥面前刹住。
旱冰鞋在水泥地上擦出刺耳声响,李玥跟跄着后退,后背撞上储物柜。
“八字胡”用食指卷着李玥的马尾辫:“妹妹滑得不错啊,哥教你个新花样?”
她一把甩开“八子胡”的手,闻到对方身上刺鼻的烟味,混杂着旱冰场特有的机油味。
叶小宁及时赶到,“放手!”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得冷静。
“八子胡”的同伙吹了声口哨,围观人群自动让出个圆圈。
李玥的蝴蝶发卡不知何时掉在地上,被冰鞋碾得支离破碎。
最先动手的是穿铆钉靴的胖子,叶小宁侧身躲过挥来的拳头,却撞翻了摞在一起的铁皮柜。
季刚和蔡卫东从人堆里钻出来时,正好看见姚永忠抡起长条凳架住砸向叶小宁的汽水瓶。
警哨声撕裂喧闹时,“八子胡”一伙像受惊的老鼠四散奔逃。
李玥蹲在地上捡发卡碎片,突然感到有温热液体滴在手背。
她抬头看见叶小宁鼻梁上的伤口,慌忙去掏手帕,却发现兜里只剩半块化掉的水果糖。
“去卫生室包扎下吧。”姚永忠踢开脚边的碎玻璃,目光扫过叶小宁渗血的衣领。
蔡卫东正给民警比划那伙人的身高和面貌特征,季刚默默把歪倒的铁皮柜一个个扶正。
旱冰场的彩灯突然全亮了,照得每个人脸上明暗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