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臣妾僭越……陛下,大干的皇帝,这么闲吗?以至于您在宫外微服私访不说,在宫内也这样子乔装打扮,四处走动?”
刘念月本来正在和群聊里面的兄弟们讨论战争的问题。然后就看到自己部门外面走进来的“黄公子”和“贾公子”。
不是,你在自己后宫你玩这种?这贾公子什么身份也可以在后宫里面走?你说你的御前带刀侍卫?那没事儿了。
皇帝出乎意料的给刘念月解释了一下:“朝堂上吵成一锅粥,即便是上朝也没办法做出决定,以朕的身份,若是时常造访你这里,岂不是有流言蜚语?”
“实际上已经有流言蜚语了,陛下。”
这让皇帝笑了出来:“这难道不是你的荣幸吗?”
你……算了,你是皇帝你牛皮。
她还能说什么呢?
“陛下造访,臣妾有失远迎,不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朕听说你在研究羊毛,打算将羊毛作为被纺织的主要材料?”
刘念月点头:“正是如此。”
她正准备详细的解释,皇帝却没有要继续询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反倒是直接说:“既然是你做出的选择,想来应该有你的道理,朕也不懂这些,你看着办就好了,能够出成果的话,朕有赏。”
这就真的很让人意外了。
要知道很多人光是坦然承认自己不懂一件事情就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了。
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为什么孔子要强调这个事情?别看很多人从小学到大,但从来不会实践这一条,嘴倒是一个比一个还硬。
应该说这人的确是有点明君的长相。她于是点头,不再继续阐述后续的东西,毕竟讲起来也很麻烦,她向来不是那种擅长给人画饼的人。
她看向了皇帝。
微妙的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尤豫。
“陛下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沉默了几秒钟:“你们有个人,在冥州是吧?哪怕是八百里加急,到准确的消息送过来,也至少要一周的时间——而且情报未必准确,朕想知道,你的那个朋友,怎么说?”
刘念月顿时了然——皇帝有些尤豫要不要知道这个消息,毕竟,从表现上来看,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们正好在讨论这个事情。”刘念月回答,“她说,最理想的状况,冥州还能守一个月,不理想的状况,冥州只能守十天了。”
先前朝廷收到了那个加急的信件,可不是这么说的,上面虽然说大野扣关,但绝对没有这么严重。
刘念月看了一眼那位所谓的贾公子,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好象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应该是皇帝可以信任的人。
“这当中有没有可能是,你们那个朋友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刘念月点头:“这是有可能的。”
她这样的回答反倒是让皇帝幽幽叹息,若是刘念月笃定的说“这不可能”,他反倒是要安心许多,但刘念月这么说,就证明刘念月自己也不希望边境的局面是这般,但的确是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且刘念月对她那个朋友非常相信。
所以她其实是相信这个情报的,只是她自己也不太想要听到这不好的消息。才会说“有可能是假的”。
在这个情报上,刘念月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
“也就是说,到了现在,即便是朕派兵前往边疆,无论如何也赶不上?”
“臣妾不通朝堂,军务之事,不敢妄言。”刘念月很是老实躬敬。
皇帝注视着刘念月。
随后,他又说:“你们讨论的结果是?”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刘念月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只要人还在,百姓还在,那么重新夺回故土的机会就在,但若是人死了,那么即便是强行去守,又如何守得住呢?”
“若是如此,朕岂非有罪之君?”
“恕臣妾直言,陛下的名声,好象也没有多好。”
“你是真的很大胆!刘念月。”
刘念月低头:“陛下恕罪。”
“存地失人,存人失地……”皇帝咀嚼着这样子的话语,“你说得很好,可惜,朕也不知,是否能够说服朝廷诸公,毕竟——朕尚且还不算是乾坤独断。”
“此非臣妾可议之事。”
皇帝盯着刘念月:“朕在想,若是让你们当官呢?不是这样的女官,而是正式在朝堂上任职,可以参加朝会的那种。”
刘念月当时愣住:“陛下?!”
“你们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一些见识,认知,不任用你们,是朕之过。尽管你们有反贼之念,但为君者,不可不有容人之量,朕虽德薄,却也理应效仿先贤,化敌为友。你可愿追随朕?”
皇帝给刘念月来了一手突然袭击。
刘念月有些猝不及防,贸然和皇帝对视是一件失礼的事情,但是刘念月此时此刻,还是盯着皇帝的眼睛。
皇帝也看着刘念月的眼睛。
听说对视三十秒会让男女之间产生恋爱的情感。
刘念月不知道自己看了皇帝多少时间。
她只是突然说:“这样子的话语,还是等陛下能够做主的那天再说吧!如今说这些话,都象是哄骗小姑娘的把戏,恐怕只有我的丫鬟小桃会相信。”
此言一出,皇帝也好,刘念月也好,都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好象都明白对方在笑什么,好象又都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
而后,皇帝收敛了自己的笑容:“那么就这么说好了,当朕能够乾坤独断,能够顶着所有人压力让你们做官的时候,你要效忠于朕。”
“陛下若是始终和天下苍生,黎明百姓在一起,那么我永远就和陛下在一起。”
皇帝走了。
这样的对话有什么营养吗?坦率的说,刘念月不知道。
因为她也不是那样子高尚的人,什么苍生和黎民百姓,那些不过是她用来吓唬秦秋的话。她哪里有那么高尚?
若是真的那么高尚,就不会说放弃冥州等十几个州,换取更多的时间,毕竟——对于他们来讲或许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对于真正生活在冥州的百姓,即便是朝廷提前组织迁徙——那也是背井离乡,更何况,现在组织迁徙,又来得及吗?
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更过意得去而已。
……
冥州。
叶涟身着铠甲。
“涟儿,你如今已经有三流高手的境界,你娘亲,姨娘,弟弟妹妹们,就交给你了。”面如刀削般坚毅的男子,看着叶涟,“你很有治军之能,即便是乱世已治,这百馀人,在你的带领下,应当可以安然抵达京城。爹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本事,自己买不起京城的院子,好在有一两个真心的朋友,愿意送爹一套。
过去觉得自己身板硬,不需要,但现在……却是你们的落脚之处,爹唯一担忧的,就是不知你们到了京城之后,如何谋取生计……”
“爹……”叶涟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你……你既不放心,又如何不与我们同走?”
“爹乃是朝廷正五品武德将军!”男人目光严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有不战之理?不过是马革裹尸而已!”
说到这里,男人脸上又露出一抹柔和:“何况,爹还要在这里给你们争取时间,一定会让你们安然离开的。”
叶涟一时动容,她知道,她无法阻止眼前的这个男人。毕竟,若是能够做到,她前些日子就已经劝说成功了。
好话赖话都已经说尽,不能改变的,唯有这一份心意了。
叶涟的目光看向了一众女眷,看向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这些人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虽然有着原来叶涟的记忆,但原来的叶涟也就是一个武痴……对方的积累很是雄厚,乃至于她在穿越过来之后,了解了对方的记忆,而后灵光一闪,在武功上达到了三流高手的境界,军中将军基本上都是这个境界。
但只要她着甲,江湖的二流高手前来,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她带着百人亲兵,哪怕是一流高手,她也可以围追堵截,将之击杀。
寻常山贼匪寇,是万万不敢挑衅的。
将哭哭啼啼的家眷们收入眼底,她极为认真的向自己这位便宜父亲行礼,她知道,这就是自己见这个男人的最后一面,这是一个于家有责,于国有责的男人——若是有这样的人在,这大干,或许……说不定,还有救。
“既如此,女儿便走了!”
“去吧!叶涟!记住,无论如何,不要辱没了咱们叶家门楣!”
“女儿知道了!”
她带着一众家眷,带着百人亲兵,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
当下这一百多号人,生计全都落在了叶涟头上,她感受到了一份极为沉重的责任。
安然抵达京城或许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抵达京城之后呢?便是有父亲朋友送的宅子,对方又是否会变卦?会不会提出什么条件?而光是落脚还不够,象是父亲说得,总要有个谋生……找老刘吗?
可是……
她突然想起来,前几天,秦秋给自己发的私信,在那里面,秦秋说老刘可能已经不是和她们站在一起的人了,她可能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当她追问的时候,秦秋却也说她也没有具体搞清楚,需要再看一段时间。
老刘,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叶涟是不愿意相信的。
她只是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
想起来刚才这个身体父亲那坚毅的面庞。她深呼吸。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若是还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们走不出冥州的地界!”
“可是,大姐!我害怕!”年仅十二岁的小弟哭哭啼啼,他充满了对前路的彷徨。
叶涟厉声呵斥:“住口!爹乃是英雄!你乃是家里男丁!未来必然要继承爹的事业!为国尽力!为国争光!你这般哭哭啼啼!是在给谁看?大姐我不会惯着你!给我跑起来!”
她冰冷的目光让自家小弟无比茫然,他不敢多说,一边哭,一边小跑起来。
其他家眷见得这般模样,也都收敛自己的情绪,默默赶路。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道路。
冬日已经到来,在这样的天气下行动,注定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但他们的确是在十天左右的时间,走出了冥州。
路途中见到许多难民,家眷之中有人于心不忍,试图让那些民众添加他们的队伍。叶涟大怒,亲自上手,打了那人一顿。
她的父亲将这些人托付给她,即便是穿越而来的便宜父亲,她也必须要承担这一份责任。你收纳一个难民,那么其他的难民呢?他们这种状况,并不容许他们懈迨。若是只有她自己,她倒是不介意做一些救济,但如今……
半个月之后,他们的粮食几乎要耗尽。
“小姐,好几家粮商粮食售价极高——凭借咱们的银钱,恐怕,难以坚持到京城。”
叶涟摆了摆手:“让百夫长他们过来见我。”
当夜,路过之地的几家粮商的仓库失火,救火之时,城门口莫名奇妙多出来一堆粮食,百姓们将之哄抢。
叶涟他们已经离开。
对吗?
她不知道。
她只是想要把这批人带到京城,至于说会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事情把她抓起来,亦或者会不会遭遇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很迷茫。
越是靠近京城,她的内心越发徨恐。
在京城之中,能够依靠的人是?
距离京城还有七八天路途的时候,她终于头一次的点开了刘念月的私信,告诉她自己即将到达京城这个事情。
一百人的亲兵,几十人的家眷,净是老弱妇孺——
刘念月能够有什么办法吗?
京城刘氏要安顿这批人或许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刘念月能够做这个主吗?
消息发出去之后,刘念月那边并没有立刻回复。
她或许在考虑,或许在谋划。
但无论如何……
她的母亲很是担忧的询问:“涟儿,你在想什么?”
叶涟摇头:“我只是在想,我应该把这身铠甲脱下了。”
长达两个月的路途,她未曾脱下身上这身铠甲。
就是以防不测。
如今已经靠近京城,倒也没有必要象是之前那样警剔,更加重要的是,着甲抵达京城,是非常敏感的事情。她带着家眷来到京城,是并不符合规矩的事情。
若是被人知晓,说不定还会劳累了父亲的身后名……
“京城快要到了。涟儿,你说,到了京城,我们……”
“涟儿?”
叶涟收敛起来嘴角的笑容:“不,没什么,母亲,到了京城,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到时候,我找个营生,教导弟弟们练武或者读书,总归有一天……他们会有所成就。”
“唉!但愿如此!”
叶涟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搞定了”的几个大字,发自内心的感到安心,就象是以前喝醉酒发消息让老刘和老萧过来救命的时候那——她会说“叫你们不要喝那么多”。但她还是会来。
这样一个庞大的队伍抵达京城,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先被人拦了下来。
“可是叶涟叶姑娘当面?”
一个有些高大威武的年轻男子面带笑容,身穿华贵的衣袍——相较于刘念月他们这一行的劳碌,看起来有很大的区别。
叶涟走上来:“敢问公子是?”
“鄙人姓皇,此乃我朋友,姓贾,受刘氏故人所托,特来迎接姑娘!”
刘氏故人!
父亲安排的朋友之类的,叶涟暂时不打算去投靠,刘念月这边安顿好之后,她再登门拜访,感谢一番。这样总不至于坠了父亲威名。
但是他们这群人要进城……
只见那贾公子,黄公子拿出某个令牌,守城的士卒们当即就放行,甚至都不怎么进行审查,亏得她还想了不少办法把自己的甲胄藏起来。
他们这般难民一样的卖相吸引了街道上不少目光,很多人都猜测这应该是从冥州那边逃难来的。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这……这般宅邸……”
一个大院子。
一个在京城的大院子。
甚至比他们在冥州时候住的院子更大!
这可是京城!
“黄,黄公子,这实在是……”
“不必在意,都是刘小姐的安排,我们不过是按照刘小姐的嘱咐办事,至于你这些士卒亲兵……若是叶姑娘有安排的地方,那自己安排即可,若是没有,我们倒也可以给他们找些营生,不会委屈了他们。这等悍卒,在世家大族之中也相当受欢迎,可以做护院教头!”
叶涟心中一暖:“那,那便有劳二位公子安排了!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黄公子摇头:“我们已经听说令尊之事,实乃国之英雄豪杰,此番出手,也是有感其志。故而,叶小姐不必言谢,我等不过敬英雄罢了。”
“还请两位公子留个地址,等叶涟安顿好之后,再登门拜访。”
黄公子尤豫片刻,轻笑一声:“也罢,便给你个地址。我们二人先去安顿你这些亲兵。”
……
“陛下,见到她了?”
“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三流高手,不过二八年华,竟然有这般实力……天生的习武种子,能够带着几十家眷,一百亲兵,从冥州不远千里而来……是将军的材料,朕有意让她领新军,你以为如何?”
“那是陛下和她之间的事情,臣妾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