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四月二十八日。
经过一夜颠簸,k430次列车缓缓驶入京城站。
喧嚣的人声、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以及列车广播里字正腔圆的报站声,瞬间将人从旅途的困倦中拉回现实。
“安安,到了到了,快醒醒,别睡了!”一个带着东北口音、略显尖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魏安揉了揉眼睛,看向对面铺位。
叫醒他的是他的表姐,李芳芳。
李芳芳今年二十岁,高中毕业后就在通吪市里学美发,性子爽利,就是有点咋咋呼呼。
魏妈妈不放心魏安一个人远行,特意让在市里学手艺的侄女陪着走一趟,算是押送兼照顾。
“知道了,表姐。”魏安应了一声,利落地翻身下铺。
他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半旧的旅行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姐弟俩随着人流挤下火车,走出拥挤的出站信道。
刚到出站口,魏安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母亲,李红娟。
李红娟穿着件藏蓝色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布包,正踮着脚,焦急地在人群中张望。
她比魏安他们只早到了一天。
“妈!”魏安喊了一声。
“二姨!”李芳芳也赶紧挥手。
李红娟看到他们,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快步挤了过来。
她先是一把拉过魏安,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念叨着:“瘦了没?车上吃得好不好?”
然后才转向外甥女,“芳芳,这一路上辛苦你了啊。”
“不辛苦,二姨,安安可懂事了。”李芳芳笑着,好奇地打量着京城火车站广场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眼神里带着对小城姑娘对大都市的新奇与一丝怯意。
“行了,淑芬,你这就去买回去的票吧,早点回家,别让你爸妈担心。”
李红娟从布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车票钱塞给李芳芳,又额外加了一百块钱,“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
“哎,好嘞二姨!”
李芳芳接过钱,痛快地应下,又跟魏安打了声招呼,便转身挤向售票厅的方向。
李红娟看着侄女走远,这才松了口气,拉着魏安的手:“走,咱打车去。那个张律师应该已经到了。”
她口中的张律师,是吕老师通过京城这边朋友关系找到的一位专攻知识产权和合同法的律师。
律师费按小时计算,价格不菲,李红娟在电话里听到报价时心疼得直抽气,但吕老师再三强调:“红娟,这钱不能省!大公司的合同,条款复杂,咱们不懂,必须得有个明白人帮着看,不然孩子被卖了都不知道!”李红娟这才咬牙答应。
母子俩在火车站广场拦了辆的士。
……
车子在新浪大楼前停下。
李红娟付了车钱,拉着魏安下了车。
看着眼前气派的玻璃幕墙大楼,李红娟的脚步有些迟疑,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这时,一位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迎了上来,试探着问:“请问是李红娟女士和魏安同学吗?”
“是是是,您是张律师?”李红娟连忙点头。
“是我,张炜。”张律师微笑着递上名片,“我们进去吧,已经和新浪的彭总约好了时间。”
在张律师的引领下,母子二人穿过明亮宽敞的大堂,乘坐电梯上楼。
沿途看到不少行色匆匆、穿着休闲的年轻人。
他们被请进一间宽敞的会议室。
很快,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面带笑容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位工作人员,其中就包括之前和魏安通过电话的市场部王经理。
“李女士,魏安同学,你们好!我是新浪微博的彭少彬。”中年男人主动伸出手,态度很是热情。
李红娟有些手足无措地和他握了握手。
魏安则表现得落落大方,微笑着问好:“彭总好。”
彭少彬的目光在魏安脸上停留了几秒,心中再次肯定了之前的判断,这孩子的外形条件确实出众,真人比照片更显精神,身上沉静的气质在同龄人中很罕见。
他又看了看一旁衣着朴素、面带局促的李红娟,以及魏安身上那件明显是县城集市买来的普通运动外套,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了。
这母子俩是真穷,不是装的。
寒喧几句后,双方落座。
彭少彬亲自介绍了合作方案,内核内容与之前沟通的无异:魏安作为“新浪微博少年宣传大使”,需保证个人微博内容的独家性;新浪微博将给予主页推荐、话题置顶等资源倾斜;合作期暂定一年。
“至于代言费用方面,”彭少彬顿了顿,目光扫过李红娟和张律师,报出一个数字,“我们愿意支付一年五十万元的税后代言费。”
“五……五十万?”李红娟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变调。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五十万!
这在她看来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李红娟下意识地看向张律师,张律师微微点头,示意这个价格确实很有诚意。
在2010年,对于魏安这样一个尚未有实际商业作品、仅凭网络热度爆红的少年来说,五十万绝对算得上是“天价”签约费,充分体现了新浪微博的重视和“赌一把”的决心。
“李女士,您觉得怎么样?”彭少彬微笑着问。
“答……答应!我们答应!”李红娟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对方反悔。
她脑子里已经被“五十万”这个数字填满了,之前张律师叮嘱的“要仔细看条款”、“可以适当争取”之类的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魏安坐在旁边,心里对这个价格没啥波动。
接下来的签约流程,主要由张律师负责。
他仔细审阅了合同文本,就其中的几个细节条款与新浪的法务进行了沟通和微调。
李红娟全程基本处于一种晕乎乎的状态,只在需要签字的地方,按照张律师的指引,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合同签署完毕,双方握手。
彭少彬心情颇佳,又勉励了魏安几句,让他好好学习、好好练舞,继续在微博上分享积极向上的内容,随后便带着下属离开了。
张律师也功成身退,在提醒了李红娟一些后续注意事项,如费用支付方式、纳税问题等,便告辞离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李红娟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即又涌起巨大的喜悦和一种不真实感。
“安安,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她喃喃着,眼框有些发红,“这钱,妈都给你攒着,一分都不动!以后你上学、娶媳妇、买房子都用得上!”
魏安看着母亲激动又朴素的规划,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暖意。
他开口道:“妈,这才刚开始。以后,我能赚比这多得多的钱,你要有心理准备。”
李红娟一愣,看着儿子那不象开玩笑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妈知道!妈知道你有本事!你放心,财不外露,妈懂!你表姐我都瞒得死死的,只说是学校有点事要家长来一趟。
要不是吕老师那个舞蹈学校挂了横幅宣传,咱村里好些人都不知道你考上北舞附中呢!”
魏安点点头,母亲这点谨慎他很满意。
他接着说出早就想好的建议:“妈,既然这样,你把南方厂里的工作辞了吧。以后我这边事情会越来越多,需要人打理。你先学着给我当经纪人,实在不会,就咱们花钱,请一个专业的助理。”
李红娟被儿子这个大胆的建议惊了一下。
辞工?
当经纪人?
这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行!妈听你的!”李红娟几乎没有太多尤豫,就下了决心,“妈虽然没啥文化,但妈肯学!肯定帮你把事儿料理好!”
魏安笑了:“遇到你这样听劝的母亲,才是我的福分。”
李红娟被儿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感慨道:“我儿子就是厉害,简直就是神童!”
魏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恩,你以后别觉得我主意太大,把我送精神病院就成。”
李红娟闻言,没好气地轻轻拍了他一下:“瞎说八道!净扯犊子!你是我儿子,我能干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