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元两万匹战马的铁蹄声最终沉寂在大明边关的围栏里,当李小二还在京师为那腰斩的“房事”哭晕在豆腐西施的秤砣下时,万里之外的西域,一场由顾西风亲手点燃、发酵酝酿已久的金融核爆,终于抵达了它毁灭性的顶点!
撒马尔罕,这座曾经流淌着黄金与香料、被誉为人间天堂的丝路明珠,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与愤怒的熔岩之中。昔日繁华鼎沸、摩肩接踵的“黄金集市”,人声依旧鼎沸,却不再是讨价还价的喧嚣,而是充斥着绝望的怒吼、悲怆的哭嚎,以及财富灰飞烟灭后歇斯底里的诅咒!
“骗子!顾西风!彻头彻尾的骗子!魔鬼!”
“还钱!还我们的血汗钱!我的家族积蓄啊!”
“丝路债!我们的黄金丝路债!成了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我的羊!我抵押的羊群!全没了!顾西风!你不得好死——!”
来自西域三十六国的商人(曾经的大金主)、贵族(想躺着吃利息的倒霉蛋)、甚至衣衫褴褛、眼神绝望的普通牧民(被那高得离谱的利息蛊惑,押上了赖以生存的牛羊),如同愤怒的潮水,将顾西风在这座城市最后的据点——一座摇摇欲坠、挂着半块“日升昌”残破匾额的破败商馆,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挥舞着那些曾经象征着财富梦想、如今却一文不值的精美“黄金丝路债券”,声嘶力竭地咒骂着。石块、臭鸡蛋、腐烂的菜叶如同狂风暴雨般砸向商馆紧闭的包铁大门和仅存的几扇琉璃窗!那半块象征着昔日无上信誉的“日升昌”牌匾,在愤怒的冲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摇摇欲坠。
商馆内,一片末日景象。
值钱的物件?早被变卖或秘密转移,只剩下空荡荡的货架如同巨兽的肋骨,嘲笑着主人的失败。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账册、踩烂的信件、踢翻的油灯留下的污渍,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汗臭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顾西风独自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条被拔掉毒牙、濒死的毒蛇。
他曾经一丝不苟、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的发髻,此刻散乱如枯草,几缕花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那身代表着晋商巅峰、价值千金的云锦蟒袍,此刻沾满了尘土和不知名的污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而他那双曾经闪烁着精明、冷酷、仿佛能洞悉一切财富密码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血丝密布如同蛛网,瞳孔深处,则燃烧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火焰!
“太师!太师!外面…外面真顶不住了!”一个忠心耿耿、也是仅剩的随从,连滚爬爬地冲进这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屋子,脸上带着新鲜的淤青和深入骨髓的惊恐,“大门快被撞散了!后门…后门也被愤怒的牧民用勒勒车堵死了!波斯总督府的兵!穿着锁子甲举着弯刀过来了!说是奉了总督命令,要抓您去…去给各国商人一个‘交代’!三十六国的使者已经联名下了最后通牒…三日之内!要么拿出三百万两白银兑付本息!要么…要么就…”
“要么就怎样?!”顾西风猛地抬头,眼中凶光如同实质的毒针,刺得那随从一个哆嗦,倒退两步撞在空货架上,“拿我的头去平息众怒?用我的血去染红他们的账本?!”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刮铁锈,充满了暴戾和不甘。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份被揉得如同废纸、却用生命送来的密报——来自大明最后的眼线。
上面冰冷的字句,每一个都像淬了剧毒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千疮百孔的心脏:
「大明熊猫物流,成功兑付草原债两万匹,银货两讫!」
「大明运业市值,突破两千万两白银!」
「洪武御前审计,零瑕疵通关!」
「李拾…稳如泰山!」
“李拾!李拾——!!”顾西风如同受伤的孤狼,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凄厉而怨毒的低吼!他猛地将那份密报撕得粉碎!碎片如同绝望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凭什么?!凭什么——!!”他踉跄着站起,挥舞着枯瘦的手臂,对着虚空嘶吼,“我顾西风!纵横商海二十年!掌舵日升昌!操控银流如臂使指!算无遗策!从未失手!凭什么你李拾,一个破庙里钻出来的泥腿子!就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就能坐拥两千万两?!就能稳坐钓鱼台?!而我…我顾西风!却要落得如丧家之犬,被一群胡商追债,被波斯蛮子索命的下场?!我不服!天道不公!我不服啊——!”
他环顾着这间曾代表着他无上权势、如今却如同冰冷坟墓般的房间。丝路断绝的天灾(天山雪崩阻断北路,波斯湾飓风摧毁海港)是事实,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自己亲手放上去的!为了迅速筹集天文数字般的资金,为了在金融战场上与李拾的“熊猫票据”抗衡,他丧心病狂地将“黄金丝路债”的利息抬到了令人眩晕的高度!并极尽所能地粉饰、夸大那早已化为泡影的未来收益!当灾难降临,收益归零,那高耸入云的利息大山,就成了吞噬一切的深渊!拆东墙补西墙的庞氏骗局彻底崩盘。三百万两白银的窟窿!把他顾西风半生的信誉,把“日升昌”最后一点残存的荣光,彻底埋葬!
窗外的怒吼声浪骤然拔高!如同海啸拍岸!
“轰——!”
一声巨响!那是沉重圆木撞击商馆大门的恐怖声响!
波斯士兵生硬的呼喝声和弯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也清晰传来!
“太师!走啊!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随从哭喊着,连滚爬爬到墙角一个隐蔽处,摸索着拉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从暗格里拖出一个小得可怜的灰布包袱,“这是…这是最后一点细软了!金叶子…还有几张波斯银票…只够路上买馕了…干粮…水囊…”他声音发颤,指向后墙一个被厚重蛛网覆盖的角落,“马!马在后巷最隐蔽的拐角!只有…只有一匹了!还是匹老马!”
顾西风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半生野心、半生算计、最终却将他推入绝境的房间。眼中那刻骨的不甘和怨毒,如同毒火般燃烧,但最终,都被对死亡的巨大恐惧所压倒。他一把抢过那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包袱,眼中闪过一丝穷途末路的狠厉:“走!”
主仆二人如同钻洞的老鼠,手脚并用地钻进那条布满蛛网、散发霉味的狭窄密道。腥臭污秽的后巷空气涌入鼻腔,竟让顾西风感到一丝扭曲的“自由”。一匹瘦骨嶙峋、毛色杂乱的老马,如同被遗忘的垃圾,拴在墙角。
两人刚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背(老马不堪重负地晃了晃),身后——
“轰隆——!!!”
商馆大门被彻底撞破的惊天巨响骤然炸开!如同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紧接着,是愤怒的人群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的咆哮!是打砸声!是“抓住顾西风”的怒吼!是代表着波斯总督府权威的、冰冷无情的号角声!
“驾!!”顾西风用尽全身力气,将马鞭狠狠抽在老马皮包骨的臀上!鞭梢甚至带起了一丝血痕!
老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潜能,驮着两个亡命之徒,在狭窄肮脏、堆满垃圾的巷道里亡命狂奔!将身后那代表着商业帝国彻底崩塌、信誉彻底破产的怒吼、火光与追捕的喧嚣,远远地、绝望地甩开!
目标——西方!
无尽的西方!
穿过死寂的戈壁,越过吞噬一切的流沙,逃向那片更加混乱、更加野蛮、也更加未知的远方。那里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如同沙砾般的生机?或许…只是另一座更大、更冰冷的坟墓?
凛冽的西域风沙,如同无数把小刀,狠狠刮在顾西风苍白扭曲、写满怨毒的脸上。他最后一次,艰难地回头,望向东方——那个让他从云端跌落深渊、让他一败涂地的方向。那个叫李拾、叫大明的地方!
一股混杂着无尽怨恨、滔天不甘、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堤坝!他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对着呼啸的风沙,对着苍茫的天地,发出了一声如同夜枭泣血、饱含着所有诅咒的嘶吼:
“李拾——!大明——!我顾西风…还会回来的!十年!二十年!只要一息尚存!此仇必报!不死——不休——!!”
嘶吼声,瞬间被更加狂暴的西域风沙无情吞噬,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余下滚滚黄沙,如同命运的巨手,无声地掩埋着一切。
只余下单调而破碎的马蹄声,载着债王末路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奔向大漠深处,最终消失在地平线那轮如血残阳的余晖里。
一个时代,属于晋商票号、属于顾西风的金融神话,至此,彻底落幕于大漠孤烟,黄沙埋骨。留下的,只有风沙中隐约传来的、胡商们点算着损失、捶胸顿足的哭嚎,和波斯士兵收缴“日升昌”残骸时冷漠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