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本是东海之滨的渔家女,那年疫病席卷村子,尸横遍野,我趴在爹娘的尸身上,奄奄一息,是师尊踏浪而来,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红衣女子低着头,两侧乌黑鬓发垂下,看不清表情。
她断断续续的独自说了许久。
没有任何回应。
“天命人,你”
她蓦然抬头。
却是撞进一双温润如玉的年轻俊眸里。
“女士,我在听。”
陈寻探出手掌,轻轻抚上女子放在桌面的雪白玉手。
本只是单纯安抚。
没想到这位‘九幽阴后’,身子如惊螫般一震!
紧接着。
她凤眸圆瞪,那白淅柔媚的鹅蛋脸上,绯色红晕如潮水般漫开,
“你、你这后生!休得无礼!”
“抱歉,是晚辈僭越了。”
陈寻无奈一笑,“我很想听接下来的故事,前辈方便说吗?”
“哦。”
红衣女子讷讷点头,也不再拘泥于方才的插曲,再度沉浸过往的回忆中,“在我最绝望无助之时,是师尊救了我,自那以后,我也把玄阴教的每个人都当作我的家人,但如今看来”
“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您与师尊之间发生了误会?”陈寻适时插入。
女子眸光黯然,“我师尊她已经不在了——”
“八年前,师尊与正道第一女修“伽罗尊者”沐婉嫣相约于断魂崖决战。那一战打得天地变色,九州震荡,在外界看来两人最后平手收场,可只有我知道师尊回到宗门洞府时,已是命元耗竭”
说到这,她的声音抖得愈发厉害,双肩微微耸动,
“此战之后的第三年,师尊便坐化西去,月华峰的大师伯继任掌教之位,大师伯上位后,对我百般叼难,就连整理典籍、喂养护山灵兽这类繁杂冗事,也命我亲自去办,使得我根本无暇修行。”
“我心中明镜似的,大师伯出身东土长生世家,向来瞧不上我这个渔家女,更恼我当年“七脉会武”,以一己之力击败她麾下八位亲传,拂了她颜面,如今不过是借故折辱我罢了”
“但即便如此,我仍是毫无怨言!”
“只因我是师尊的首徒,又是玄阴教当代最强者,重振圣教荣光,我辈义不容辞!这五年来,我夙兴夜寐,对于教中大小事务,不曾有一丝怠慢,就连大师伯喂养的那只护山神兽“哈天猫”,对我哈气挑衅,我也一忍再忍”
“直到三个月前。”
她的声音骤然一沉:“大师伯和几位长老忽然召我前去议事,竟让我自己将心窍里的“太阴元晶”挖出来,赠予我的小师妹霜儿”
“然后呢?您最后是给了吗?还是说”
陈寻适当性的引导:“这位小师妹,是您记忆中唯一的善良之人,她不愿你牺牲?”
“恰恰相反。”
红衣女子抬起头,一双晶莹的柔媚凤眸,已全然浸满泪水,
“事实上,小师妹是师尊的亲生女儿,我这个大师姐,自然愿意为她付出!可是”
“我也有自己的梦想,我也想去更高更广阔的天地看看于是我提出,待我晋升合道后,再将太阴元晶取出赠予小师妹,可小师妹根本不听,大师伯与长老们更是骂我是忘恩负义、凉薄寡情的白眼狼到最后,我也自觉自己乃是天底下最自私之人,姑负了师尊的恩情”
说到这,全程气势高傲的‘阴后’,竟是“嘤嘤嘤”的掩面啜泣起来。
陈寻也是感慨。
从业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臆想症患者,把自己构建的世界、人际关系,描述得如此栩栩如生的。
他已然判断,女子的心理症结,源于长期的情感操控与自我压抑——
现实中,定是有长辈以“恩情”为枷锁,不断强加责任,让她在“付出”与“自我”之间反复内耗,最终只能通过构建玄幻世界,来承载这份无处安放的委屈。
诊疗室内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
一道温柔磁性的男声响起:
“阴后,想听听我这个“天命引路人”的意见吗?”
红衣女子瞬间停止啜泣,泪眼通过指缝看向青年。
“在我看来,你现在最需要做的,便是“放下”。”
陈寻道:“放下强加给你的‘责任枷锁’,放下以‘恩情’为名的道德绑架。”
“放下?我也曾经想过放下一切,远走高飞,可谈何容易”
梵清璃怅然摇头:“每当我想起师尊真心待我的点点滴滴,心中便痛苦难当,根本难以做出决择”
“不,女士。”
陈寻道:“除了肉身的苦痛之外,你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你的认知。而一旦你勘破这份执念,越过这道心障,便会发现——这世上,根本无人能够束缚你。”
“唔”红衣女子似有所动,黯淡的美眸亮了起来,“所以,天命人,你想让我如何做?”
陈寻顺着她的认知引导:“敢问阴后,你的修为,比起那些打压你的人如何?”
“本座乃是化神期修士!”
梵清璃挺起饱满的胸脯,语气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长老们联手尚且不是我的对手,更遑论其他小辈!”
“太妙了!”
陈寻拍了拍病历簿,“那就跟它们摊牌!跟你脑海中所有试图打压你、对你指指点点的宵小之辈摊牌!告诉他们:你梵清璃不愿做的事情,世上无人能够勉强!”
“可是”
梵清璃摇头:“若就此摊牌便正好落了大师伯的算计,说不定我真会成为叛教之人,被群起攻之”
“那就打!”
陈寻继续鼓励:“你身为化神期强者,都无需动手,直接用精神力量,将他们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抹去!之后,你登上掌教之位,将玄阴教发扬光大,善待你的小师妹,如此一来,师尊在天有灵,也定会倍感欣慰,所有心结,不都圆满解决了?”
“总之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是谁,未来想做什么,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
“我命由我不由天?”
梵清璃咀嚼着这几个字。
良久。
她抚掌大笑,热泪盈眶,“是了!是了!本座悟了!“大道独行,有我无敌”——这原是师尊对我最初的期待啊!是我自己被俗世枷锁困住了本心!”
她激动的站起身来,再次看向青年。
眼神已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清高孤傲,满是激赏之意:
“不愧为天命引路人这“玄界之门”诚不欺我!你放心,待本座回宗门妥善处置后事,必携重宝前来答谢!”
“加油。”
陈燃鼓舞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这个天命人会永远在你的身后力挺你!”
“好,我记住了!”
梵清璃凤眸闪铄,俏脸难掩激动:“本座此番与你这天命人联手,定当镇压万界一切敌!”
“恩!吾辈前方,绝无敌手!”
陈燃握拳附和。
话刚出口,心中陡然泛起一阵羞耻。
明明是跟精神病人话疗怎么还燃起来了?
他抬眼望去,面前的红衣女子,已然迈着一双大长腿,朝着窗边走去。
夜风穿窗而入,将她的长发拂起如赤色流霞,一袭红衣猎猎作响,丰腴曼妙的腰臀曲线在丝绸衣料勾勒下愈发玲胧有致。
那背上斜挎的剑鞘古朴雅致,与红衣相映,还真有几分仙韵古意。
陈燃目光凝住了。
别说。
抛开妄想症不谈,她这幅女剑仙的s形象着实惊艳,若是被传到蚪音上,少不了得几百万点击。
正出神间。
女子回眸看来。
那五官美得无懈可击的御姐侧颜上,竟泛起一抹少女般的俏皮笑意:
“喂,小郎中,你治好了本座的心病,按民间规矩,是不是该付些银子作为诊金?”
“银子?”
陈寻一怔,随即摆手:“大可不必。若今日的疏导真有效果,咱们日后再谈不迟。此外,下次到访时,能否请阴后带上一位亲朋好友同行?”
他向来不与初次就诊者,主动谈及诊疗费用。
一些患者往往将心理医生视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总是谈钱,反倒会破坏彼此间的信任,影响后续治疔。
他在米国留学时,便听说洛圣都有位心理医生勒索一名黑帮病人,最终被对方美式居合,清空弹夹。
“那可不成。”
梵清璃轻挑蛾眉:“本座历来有恩必偿,此番嗯,来得匆忙,身上也没带些灵石珍宝,这柄赤霄剑先押在你这。”
“这”
陈寻正要拒绝,对方已然解下背上长剑,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呐,好生保管,过几日本座便携宝来赎它。”
一脸认真的说罢。
仙子红裙翩跹,一溜烟的拂门而去。
只馀下陈医生看着桌子上做工精致的spy道具剑,哑然失语。
“咦?这玩意儿还是夜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