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周奔站在馆驿房间的窗口,目光穿透薄雾,落在紫石街的方向。
一夜未眠,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昨夜种下的恐惧种子,需要趁热浇灌。
武大郎那边已经埋下引信,但真正决定毒药是否会端上来的,是潘金莲。
他必须在她动手之前,彻底瓦解她的执行意愿。
硬闯阻拦是下策,只会激化矛盾,甚至可能逼得对方狗急跳墙。
攻心为上,让她从内部崩溃,不敢、也不愿再递出那碗毒药。
他需要和她谈一谈。
在她最脆弱、最摇摆不定的时刻。
算准了武大郎每日出门卖炊饼的时间,周奔再次离开了馆驿。
他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脚步沉稳地走向紫石街。
清晨的街道比昨日傍晚冷清许多,只有几个早起营生的小贩和赶路的行人。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和水井边打水的声响。
他来到武大郎家门外。
院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
周奔没有尤豫,抬手,用指节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淅,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门内先是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极其细微、带着迟疑的脚步声。
停在门后。
“……谁?”
门内传来潘金莲的声音,比昨夜更加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周奔。”
周奔报上名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
能听到门后人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片刻后,门闩被轻轻抽开的声音响起。
“吱呀——”木门被拉开一条窄缝。
潘金莲出现在门缝后。
她显然也是一夜未眠,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青十分明显。
头发虽然梳理过,但依旧能看出一丝凌乱。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手指紧紧绞着衣角,眼神躲闪,不敢与周奔对视,充满了戒备、恐惧,还有一丝……被看穿秘密的慌乱。
“周……周先生……”
她声音干涩,“我家大郎……一早就出门了。”
“我知道。”
周迎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直接道明来意,“我不是来找武大哥的。我是来找你的,潘娘子。”
潘金莲浑身一颤,脸色更白了几分,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找……找我?我与周先生素无往来……”
“有些话,关乎你的生死前程,不得不谈。”
周奔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不请我进去坐坐?还是你想在这门口,让左邻右舍都听见?”
潘金莲猛地抬头,惊恐地看了一眼对门王婆那依旧紧闭的茶坊门,又飞快地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门口。
“周先生……请进。”
周奔迈步而入。
潘金莲迅速关上门,重新插好门闩,动作带着明显的紧张。
客堂内比昨夜整洁了些,但依旧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泼洒灯油的淡淡气味。
两人站在客堂中央,谁也没有坐下。
潘金莲低着头,双手紧紧交叠在身前,身体微微发抖。
周奔没有绕任何弯子,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向潘金莲:
“潘娘子,你可曾想过,那西门庆对你,可是真心?”
潘金莲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被戳破心事的羞愤和惊慌,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颤斗:“周……周先生何出此言?我与西门大官人清清白白,你……你休要污人清白!”
“清清白白?”
周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那他为何频频出入对门王婆茶坊?王婆又为何深夜到访,与你密谈?”
潘金莲如遭雷击,跟跄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奔,象是看到了鬼魅。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徒劳地否认,声音却虚弱得没有丝毫说服力。
“不知道?”
周奔步步紧逼,目光如炬,锁定她慌乱的眼睛,“那你可知道,西门庆在勾搭你之前,玩弄过多少妇人?李家的媳妇,赵家的女儿,哪一个不是被他始乱终弃?他可曾对谁有过半分真心?”
周奔结合原着记忆和现代人对西门庆的心理分析,语气冰冷地枚举着:
“他许你富贵?许你将来?不过是贪图你一时美色,几句甜言蜜语便将你哄得晕头转向。你可曾想过,等你人老珠黄,或者等他玩腻之后,你的下场会是如何?”
潘金莲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奔所说的,正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只是平日里被西门庆的温存和王婆的蛊惑掩盖了。
“还有,”
周奔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内核,“他唆使你谋杀亲夫,可曾想过,你一个弱女子,一旦事发,这滔天的罪名,由谁来扛?”
潘金莲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止。
“是他西门庆会站出来,替你顶下这杀头的死罪?”
周奔冷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还是他会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你与那王婆身上?到时候,他依旧是西门大官人,家财万贯,最多不过是风流韵事。而你呢?你和王婆,就是那勾结通奸、谋害亲夫的元凶首恶!按《宋刑统》,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凌迟”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剐在潘金莲的心头。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恐怖的画面:自己被绑在法场上,刽子手拿着小刀,一片片割下自己的肉……而西门庆,或许就站在远处,冷漠地看着,甚至可能会为了撇清关系,再踩上几脚……
“不……不会的……他……他不会的……”
潘金莲瘫软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抱住头,浑身剧烈地颤斗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嘶哑,“他说过……他说过会对我好的……他说过……”
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一连串冷酷无情、直指要害的诘问下,开始彻底崩溃。
周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
对于一个即将亲手递出毒药的女人,任何的同情都是多馀的。
“他不会。”
周奔的声音斩钉截铁,粉碎了她最后一点幻想,“他只会保全他自己。而你,潘金莲,你就是他满足私欲、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更是他一旦事败,用来顶罪的替死鬼!”
潘金莲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泪水混杂着绝望,汹涌而出。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喘息。
周奔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这根楔子,已经狠狠打入了她的心里。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有些恐惧,需要时间在她自己心里发酵、膨胀,直到彻底压垮她。
他最后看了一眼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潘金莲,转身,走向门口。
拉开门闩,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涌了进来。
他没有回头,迈步而出,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将那份死寂、恐惧和即将爆发的崩溃,彻底关在了门内。
接下来,就看这颗被种下的恐惧种子,能长出什么样的果实了。
周奔抬头,看了看渐渐升高的日头,眼神冰冷。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