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末年,阳谷县外荒野。
周奔猛地睁开眼。
剧痛。
后脑勺传来一阵阵钝痛,仿佛被人用铁尺狠狠敲过,颅内嗡嗡作响,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触手却是黏腻的汗水,混杂着泥土和草屑,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咬紧牙关,忍着恶心和头痛,撑着手臂,艰难地坐了起来。
视线模糊,眼前金星乱冒。
他用力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然后环顾四周。
心脏骤然一紧。
不是他熟悉的大学宿舍,也不是任何一座现代城市的郊野公园。
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密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木腐烂气息和潮湿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属于荒野的、未被驯服的生猛味道。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尖锐而凄厉。
“这……是哪儿?”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得不象自己的,喉咙里火辣辣的。
强烈的陌生感和隔离感,瞬间浇遍全身。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昨夜最后的记忆碎片试图拼凑——和几个驴友在山里徒步,傍晚扎营,喝了点酒,然后……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过渡,没有征兆,一觉醒来,天地变色。
不是梦。
身下粗粝的碎石硌得人生疼,空气中那股原始的味道直冲鼻腔,头痛和身体的酸痛无比真实。
恐惧开始沿着脊椎悄悄缠绕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必须先搞清楚自身状况。
他迅速检查自身。
身上穿的还是那套出发前新买的灰色户外冲锋衣。
手臂和脸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火辣辣地疼,估计是昏迷时被树枝石块弄伤的。
他猛地想起什么,反手去摸后背——还好,那个沉甸甸的黑色战术背包还在。
背包带勒得很紧,但也确保了它没有在昏迷中丢失。
他立刻将背包拽到身前,沉重的分量让他心下稍安。
快速拉开主拉链,手指急切地在里面翻找、确认。
触手先是冰凉坚硬的金属外壳——是他的强光手电筒和备用电池。
旁边是多功能军刀,一小卷坚韧的伞绳,半瓶喝剩的矿泉水在滚动,几包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一个巴掌大的急救包。
他还摸到了夹层里那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晃了晃,里面还有小半壶威士忌。
东西不多,但关键物品都在。
这些求生物品在此刻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拧开金属酒壶的盖子,仰头灌了一小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丝扭曲的暖意,稍微压下了翻腾的恶心感和那不断滋生的恐慌。
必须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和脑袋里持续的钝痛,周奔手脚并用,开始攀爬旁边一块布满湿滑青笞的巨大山岩。
岩石表面冰冷粗糙,青笞滑腻,他不得不使出全身力气,手指死死抠进缝隙,脚尖查找着任何一点微小的着力点,好几次险些滑下去。
汗水很快浸湿了内里的衣物,与之前的冷汗混在一起,黏腻不堪。
短短几米的攀爬,在此刻虚弱的状态下,显得异常漫长和艰难。
终于,他喘着粗气,爬到了岩石顶部。
视野壑然开朗。
他顾不上休息,立刻半跪在岩石上,一把抓过挂在背包胸带上的便携式望远镜,迫不及待地向远方望去。
镜头晃动,然后稳定下来。
远处的景象,如电影画面,猛地撞入他的眼帘。
首先是一座矗立在广阔平原上的古代城池。
青灰色的城墙高大厚重,墙体上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城楼是飞檐翘角的典型古制,灰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几面褪色的、看不清字号的旗帜在城头风中猎猎作响。
城门口,有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长矛的士兵懒散地站着,偶尔盘查一下进出的人。
而进出城门的人群……他们穿着粗布短打或洗得发白的长衫,梳着统一的发髻,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挑着沉重的担子,步履蹒跚。
偶尔有骑驴的、坐简陋马车的,也都是一副古装影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打扮。
没有任何电线杆,没有沥青路面,没有塑料制品,没有汽车的轰鸣……只有最原始的土木结构、牲畜和人力。
周奔的心猛地一沉,象是被无形的大手攥紧,迅速坠入冰窖。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他颤斗着手,努力稳定望远镜,调整焦距,死死盯向城门口上方悬挂的那块巨大匾额。
斑驳的木匾,上面是三个苍劲有力、他依稀能辨认出的繁体字——
【阳谷县】
阳谷县?!
水浒传里的那个阳谷县?!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荒谬!
滑稽!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他只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大学生,趁着假期和志同道合的驴友进山徒步探险,怎么会一觉醒来跑到这种地方?
恶作剧?
谁的恶作剧能搞出这么大阵仗?
影视基地?
可周围没有任何现代设备的痕迹,没有摄象机,没有导演棚,没有穿着现代服装的工作人员。
空气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柴油味、塑料味,只有最纯粹的、未经污染的草木泥土气息,以及……隐隐约约从远方飘来的,属于古代城市特有的,混合着牲畜粪便、炊烟和人畜体味的复杂气味。
那种真实的、带着粗粝质感的荒蛮与古老气息,象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他试图用最后的理智说服自己这是某种超真实的虚拟现实或者集体幻觉时,脑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绞痛!
“呃啊——!”
周奔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眼前瞬间被黑暗吞噬,无数炽烈的金光在颅内疯狂炸开,身体剧烈摇晃,险些从岩石上直接栽下去。
他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岩石缝隙,指甲在反作用力下瞬间翻折,鲜血混着污泥渗出,钻心的疼痛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瞬,勉强稳住了身体。
剧痛中,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强行拖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一本巨大、古朴、散发着璀灿金光的书籍,在他意识的最深处,缓缓展开。
书页非纸非帛,材质难以形容,边缘流淌着氤氲而神秘的光晕,仿佛蕴含着宇宙的奥秘。
封面是四个龙飞凤舞、笔走龙蛇、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天地道韵的古朴大字,带着亘古苍凉的气息——
【水浒英雄谱】
书页无声地自动翻动,带着某种宿命的沉重感,最终停留在第一页。
一个名字,骤然亮起,后面跟着简洁却不容置疑的状态说明。
【武大郎】
【状态:健康】
周奔的瞳孔骤缩到针尖大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武大郎!
真的是水浒!
这不是巧合!
然而,还没等他从这个惊人的信息中回过神来,那个亮起的名字下方,一行更加刺眼小字,带着浓郁的不祥与死亡气息,狠狠扎进了他的视线:
【命运预警:一日后,将饮下妻子潘金莲递来的毒药,肠穿肚烂而死】
冰冷的文本,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却散发着想象得到的血腥气味。
周奔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副画面——身材矮小、面容憨厚的武大郎,痛苦地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双手死死捂着如同被烈火灼烧的腹部,皮肤迅速泛起不正常的青黑,七窍中流出浓黑粘稠的血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喘息,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瞪大双眼,死不暝目。
而递上那碗混合着砒霜、要了他性命的毒药的,是他那位素有艳名、貌美如花的妻子——潘金莲。
一股彻骨的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猛地升起。
他不是在看书,不是在听评书,也不是在看电影。
这是一个真实的人!
一个即将在一天之后,以最凄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的人!
而且,这个死亡预告,就清淅地烙印在他的脑子里!
武大郎会死。
就在明天。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这个在书上读过无数次、形象早已固定的虚构人物,就会变成一个真实发生的、血淋淋的惨剧,发生在他此刻身处的这个世界里!
“呼……呼……”
周奔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沉甸甸的压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垮、碾碎。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死死望向远处那座在阳光下显得宁静而古老的城池。
阳谷县。
武大郎就在那里。
潘金莲在那里。
西门庆在那里。
王婆在那里。
那碗无色无味却能让人肠穿肚烂的砒霜毒药,很可能已经准备妥当,甚至可能已经交给了潘金莲,就等着某个“合适”的时机,被端到武大郎的面前。
时间,只有一天。
不,从他昏迷到现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时间更短!
他必须去!
必须立刻进城!
必须阻止这件事!
这不仅仅是为了救一个书中人物的命,不仅仅是出于某种同情或正义感。
那本诡异出现的《水浒英雄谱》,这个要命的任务,都明确无比地指向一点——他回不去了。
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他无法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
他必须在这个完全陌生、危机四伏、人命如草芥的封建乱世里,依靠自己,活下去。
而救下武大郎,扭转这个被“命运”标注的死亡节点,或许……不,肯定就是他在这个恐怖新世界立足的第一步,是唯一的选择!
周奔深吸一口气。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脏,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坚定。
他迅速从岩石上滑下,落地时双腿一软,差点跪倒,但他用手撑住了地面,没有停顿。
重新背好那装着“全部家当”的战术背包,调整了一下带子,让它更贴合身体。
他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多功能军刀,确保能快速拔出,又摸了摸强光手电筒,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
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远处阳谷县方向,踏出了坚定而沉重的第一步。
脚下是松软陷足的泥土,前方是迷雾般的未来。
他的身影很快被茂密的林木吞噬,唯有那本悬浮于意识海深处、散发着不容置疑光芒的金色书册,以及【武大郎】名字下那行猩红预警,依旧冰冷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死亡倒计时,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