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里,江箐瑶背了大半宿的诗,累得她一觉昏睡到日上三竿。
她缓缓睁眼,昨夜床上的荒唐痕跡尚存,可枕边却是空荡荡。
撑身坐起,素手掀起帐幔,便见整个屋子都被窗外斜进来的阳光照得通亮。
冬日里的阳光总是极具欺骗性,明明外面寒风刺骨,可阳光却是暖融如春,让人误以为外面的天气也一样的和煦。
而墨发半披半束的白隱此时就坐在那片暖融之中,正给怀中的翊安餵著米粥。
他本就生得俊美,偏偏周身又渡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朦朦朧朧的,倒像传说中俊美无儔、风姿翩然的上仙。
再瞧肉乎乎的翊安呲著那几颗小白牙,衝著白隱眯眼乐得欢,惹得那到嘴里的粥水都淌了出来。
白隱拿著帕子,温温柔柔地给他擦净。
眼角先於红唇弯出笑来,江箐瑶一时看得出神,直到白隱有所察觉,侧头掀眼朝她看来。
四目对撞,一双漂亮的桃眼蕴著风华与风流,浅浅勾著笑,就如在宫中初见的那次,看得江箐瑶的心跳咯噔漏了一拍。
飘忽的神识归位,江箐瑶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起来。
不对!
今天的白隱不对劲!
她立马翻身下床,裹著被子,赤足走到白隱身前,直勾勾地看著他。
惊喜的眼神中夹杂著几分不確定。
“白隱,你今天不一样。”
眉棱一紧,白隱抱著翊安,起身提来江箐瑶的鞋,放到了她的脚前。
他单手抱著翊安,单手给江箐瑶提鞋。
“二小姐可要用膳?”
白隱的语气又恢復到了从前,江箐瑶得到了答案。
“你都想起来了?”
江箐瑶是又惊又喜,可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隨即又浮上心头,让人很不喜。
白隱仰首,眉眼含笑地看向她,温声揶揄。
“二小姐妙手回春,且念得几首好诗,奴才的失忆之症,昨夜被二小姐治好了。”
床事竟真能帮白隱恢復记忆?
不是说色令智昏吗?
怎么到白隱这里就反过来了。
江箐瑶眉头紧拧,也不知他刚刚这番话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不管怎样,好在人不傻了,身边又少了一个需要照顾的二儿砸。
撇了撇嘴,江箐瑶看向白隱怀里的翊安。
她软著声道:“当著翊安的面儿,以后別再自称奴才了。”
四目脉脉相对时,张氏那喜不自胜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瑶瑶,刘公子来看你了。”
“啊?”
听到府上下人来稟报,江箐珂面色意外又嫌弃,“这刘公子怎么又来了?”
李玄尧却哼笑道:“来得正好。
江箐珂不解:“正好什么?”
李玄尧將昨日与白隱所言之事,同江箐珂大致讲了一番。
“所以,你现在要帮白隱搅了江箐瑶与刘公子的婚事?”江箐珂问。
李玄尧微微頷首,淡声道:“既想让白隱为我所用,总得先表现下诚意不是?”
茶桌前,江箐珂支颐,瞧著李玄尧嫻熟的煮茶动作,若有所思地慢声言语。 “这婚事若能搅黄也挺好。”
“一看那刘公子就不是衝著江箐瑶来结亲的,江箐瑶嫁过去,刘公子未必就会对她有多好,尤其还有个江翊安。”
“再一个,江箐瑶在改嫁这事儿上,因为白隱,她一直都是三心二意的,也就那张氏猴急得不行,整日各处托媒人瞎张罗。”
清冷锐利的一双眼似乎可以洞察人心,李玄尧浅笑道:“商贾逐利,本性使然。”
“这刘公子娶的当然不是江箐瑶,他娶的是江家的未来,赌的是我定能重回京城掌权。”
伸手接过李玄尧递给她的暖茶,江箐珂讶然:“可他与江箐瑶的亲事可是早几个月前便定了,他怎就知晓我和你的事,又怎敢在前几个月前便赌你能起势?”
李玄尧倒觉这是稀疏平常之事,低沉平平的声调无任何情绪起伏。
“商贾行於世,所结关係甚广,可藉此细察风声,於消息往来间觅得利益与机遇。”
“刘公子既是瓷商大家,从大周各处或京城里买些消息,也並非难事。”
江箐珂点头凝思,不免替江箐瑶这个傻妹妹犯起愁来。
“这刘公子既有所图,如今都送了聘礼,定了吉日,又会轻易放弃婚事?”
“他若娶了江箐瑶,待你回京夺得帝位,那他可就成了皇亲国戚,保不齐还能混成皇商呢。”
“这么大的金饼子,刘公子岂可轻易鬆口?”
聊至此处,她很是好奇李玄尧要如何拆散这桩婚,眸眼晶晶亮地盯著那双异瞳,眼神询问。
谈及他人之事时,李玄尧总是一副毫无波澜的脸。
仿若许多人、许多事都尽在掌握之中,说起话来声线清廖,毫无情绪,而一字一句又都带著游刃有余的调调。
“丟个更诱人的饵,还怕鱼不上鉤吗?”
江箐珂转而又问起白隱的事来。
“若白隱答应你去西燕刺探情报,並替我们揪出潜伏在西延的西燕细作,他何时离开?”
“最起码,也得让他跟江箐瑶过个团圆年。”抿了口茶,李玄尧嘆道:“谁知道呢,会不会是两人最后一次除夕?”
儘管李玄尧说有解,可江箐珂並不看好两人的未来。
“可就算白隱立了大功回来,杀父之仇终究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旁人倒没什么,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可江箐瑶怎么过得了心里那道坎?”
“一想到枕边人害死了最是疼爱自己的爹爹,换做我,我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与仇人恩恩爱爱一辈子。”
“他二人,终究是无解啊。”
眸眼半眯,江箐珂瞧著李玄尧,完全猜不出他所说的“有解”到底是何解法。
可问他,他又不说,非得卖关子地跟自己討要各种好处。
反正早晚会知道,那股心气儿一上来,江箐珂就別著那股劲儿不想让李玄尧的小心思得逞。
这刘公子既然来了將军府,出於对那“鱼鳞金甲”的感谢,江箐珂命人备宴,盛情款待了刘公子一番。
席宴上,李玄尧並未露面。
但在刘公子离开將军府前,李玄尧命谷丰將人带到书房,同那刘公子单独聊了几句。
也不知李玄尧丟了什么鱼饵,那刘公子出府时,是神采奕奕,脚下生风,竟有种翩翩然要飘了的架势。
刘公子上了马车,时不时就“哎呀哎呀”地嘆几声,一张嘴都乐得合不拢了。
身旁的长隨瞧著奇怪,便忍不住问了句。
“当家的为何突然这般高兴?”
眉梢掛著喜色,刘公子思忖了片刻,兀自又是一声声“哎呀呀呀”。
他拍著大腿,笑嘆道:“当家的我,就要光宗耀祖了,咱们西延刘氏就要飞黄腾达了。”
虽不知是何喜事,可那长隨也跟著笑。
刘公子几欲同身边的长隨分享喜悦,却把话憋了回去。
摆了摆手,笑道:“密以成事,言以泄败。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