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三愿(1 / 1)

满园玉兰如霞似雪,可偌大的穆府却是冷冷清清,就如同院中那棵將死的枯松,毫无生气可言。

穆元雄发蓬乱地坐在案桌前,昔日的清朗儒雅早已不见。

缠著绷带的左手虚握著那枚盘得发光的玉佩,右手则攥著狼毫笔,软塌塌地在宣纸上勾画著。

可使不上力的手,连笔都握不住,更別提写出像样的字来。

七扭八歪的横竖撇捺,就好像是若干条黑色的蚯蚓在纸上爬。

眼底布满红血丝,穆元雄无助发狂。

狼毫笔从手中滑落,他直伸双臂,將满桌的文房四宝,哗啦啦地,一下子全都推到了地上。

然后身子站在那里虚晃,张著嘴嘶吼。

可任他如何用力,都发不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发如乾草般散落凌乱,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在那里狂躁暴怒。

恰逢八哥儿端著刚熬的药进来,见到穆元雄这副样子,立马上前阻拦搀扶。

“先生需要精心修养,万万不可如此伤神动气。”

穆元雄用身体撞开八哥儿,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茫然环顾四周。

“事已至此,先生当该宽怀才是。”

八哥儿拱手行礼,苦心劝慰。

“先生不是曾与学生说过,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现在对先生来说,未必就是坏事。”

穆元雄左手始终握著那块玉佩,目光失焦地晃著头,对於八哥儿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半晌,他回过神来,目光炯炯地看向八哥儿,张嘴言语著什么。

可惜说也说不出,写也不写出来,穆汐和李玄尧用的手语他也未曾学过一星半点儿。

最后穆元雄只能做著口型,抬起耷拉无力的手比划。

火。

穆元雄想要说的是火。

给李玄尧做了这么多年的影子,八哥儿自是瞧了出来。

他很清楚穆元雄的意思。

是想让他回到宫里,放火烧死衡帝。

八哥儿站在那里,垂眸沉默。

穆元雄却踉蹌走到他身前,突然下跪磕头。

“先生!”

八哥儿惶恐不已,立马也跪了下去,並试图將穆元雄扶起。

“先生万万不可,学生受不起。”

穆元雄老泪纵横,张著嘴总想说什么。

虽然那些话都化成了无声的喘息,可八哥儿却从那双满是怨恨和不甘的眼里,看到了穆元雄想说的话。

曾经受人尊崇敬佩的先生,此时却在求他,求他了却心中的怨与憾,求他至少杀了衡帝。

坚定的心再次动摇,反反覆覆,如同江箐珂那颗矛盾的心。

最后一日。

李玄尧给的三日限期终於到了。

而后日又是李玄尧的登基之日。

他忙得不见人影,而宫里的太监、嬤嬤和宫婢们则是忙得快出了虚影。

衡帝退位,他的那些妃嬪自然是要搬到閒置偏僻的宫殿,为新帝的女人腾出位置。

而东宫里的几位,除了江箐珂,也都在准备迁居事宜。

胖良娣和矮才人分別被封为了充媛和婕妤,大胸侧妃则被封为了昭仪,来和亲的妙婭公主只待入宫便会是淑仪。

各自要住的宫院也都定好了。

得了李玄尧的准允,江箐珂带喜晴去看阿兄,身后则跟著两个拖油瓶——谷丰和谷俊。

路上,她便看到东宫各院的宫人进进出出,在那几位女主子的指挥下,忙著往后宫搬东西。

“这里的东西宝贵著呢,都小心点拿。”

“哎呦喂,你这狗奴才,可轻著点,这上好的玲瓏灯罩若是碎了,你那几条贱命都不够赔的。”

“动作都快点,还磨蹭什么呢。”

忙碌的身影陆续从江箐珂的眼前走来,规规矩矩地朝她欠身作揖,道一声“太子妃千安”后,又搬著东西,急匆匆地从她身侧而过。

她踱步穿行其间,格格不入得根本不像宫中之人。

“还要关老子几日啊,养头猪都还得时不时放出去遛遛呢。”

刚被囚禁两三日,江止就憋得受不了,一见到江箐珂便忍不住抱怨。

江箐珂无精打采道:“快了,阿兄最多也就再当两日的猪。”

两人並肩坐在廊廡下的扶栏上,姿势一致地望著墙角那一树玉兰。

“都开了。”江止道。

江箐珂蔫蔫地点头嗯了一声。 半晌,江止侧头,明明是扯著不在意的笑,却眸眼幽深地看著江箐珂。

他问:“还跟阿兄回西延吗?”

“”

默了默,江箐珂东问西答。

“我娘的忌日快到了。”

江止的视线从那略显惆悵的侧脸上收回,望天悵然。

“是啊,今年咱俩都不在西延,也不知义父能不能想起给白姨上坟。”

江箐珂冷冷地嗔笑了一声。

“他哪年也没想起来过。”

“新次第开,旧无人顾。”

“如今府上又多了两名妾室,怕是都忘了自己还有位原配的事了。”

“父亲是善谋於战,却拙於修身。”

“这一辈子都过不了美人关,早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江箐珂便同喜晴回了凤鸞轩。

本来说好一起吃晚膳的,可李玄尧忙到夜里才回来。

步子匆匆地踏进寢殿时,李玄尧便瞧见江箐珂坐在矮榻上,抱著腿,头搭在膝盖上,样子甚是乖顺地正等著他。

应是等得久了,闭著眼,好像睡著了。

李玄尧慢下步子,朝她踱去。

此情此景,不由让李玄尧想起了前些日子他独自守在凤鸞轩的心境,也想起了许多年前母后等待父皇的那些日日夜夜。

从很小时起,他便知晓一件事,这宫里的女子都要学会“等”。

纵然母后冠宠六宫,也是要等的。

等父皇理完朝政,等父皇得閒来陪她,等他们这些皇子公主平平安安地长大。

透过母后的以前,李玄尧瞬间便看到了江箐珂的一辈子。

儘管他决心只爱她一人,可以后的日日夜夜,她都要这么等,只因他是一国之君,不宠幸其他女子,也要將大部分精力用於朝政和江山之上。

李玄尧心生愧疚,也捫心自问,把她强留下来是不是太过残忍。

北冥有鱼,其名为鯤,鯤之大,不知几千里也。

可若將那鯤养在宫中的莲池里,会是何种结果呢?

而江箐珂的心中天地,又何尝不是那条鯤?

似是察觉到他的脚步声,江箐珂睁眼。

她端坐起身,眸眼清凌凌地看向他,唇角扯开,露出一排贝齿,笑得明媚又灿烂,一如几年前那个夜晚,她突然撞进他受伤的怀里一样。

“夜顏。”

她软声唤他:“你回来了。”

李玄尧走到她身前蹲下,打著手语说抱歉。

【对不住,朝政缠身,回来晚了。】

隱隱地已察觉到什么,李玄尧含笑的眼底悲伤满溢。

江箐珂转身指了指茶桌上的酒壶。

“我让曹公公备了壶青梅酒,要不要一起喝几杯?”

说完,她又笑著补充道:“这次绝对没下药。”

李玄尧頷首同意,与江箐珂面对面而坐。

“三日限期到了。”

江箐珂最先开了口。

李玄尧先是低头摩挲手中的酒盏,滚了滚喉结,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抬起头来,手语问她。

【可想好了?】

江箐珂红著眼,用力点头。

“咱俩也没喝过合卺酒,今日,就弥补下遗憾,我先敬夫君三杯。”

她给自己倒满了三盏酒。

压下喉间的酸涩,江箐珂双手捧起酒盏,连续同李玄尧敬了三杯。

“一愿郎君长寿安康。”

“二愿郎君子嗣丰盈。”

“三愿郎君江山无虞岁岁荣。”

李玄尧无声流著泪,受了这三杯。

他静静地看著江箐珂,听她把后面的话说完。

“夜顏,怪我当初不懂事,把婚姻嫁娶当儿戏。”

“可喜欢你跟过日子是两码事。”

“我想清楚了,我想过的日子不在这宫里,我的德行修养也不配当你的皇后。”

“对不起,也谢谢你的喜欢。”

“我们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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