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奇在刘奶奶等人的簇拥下则走进了房间。房间不算大,但窗明几净,阳光通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刘奶奶一进门就开始了她的工作,把从家里带来的床单直接铺在酒店的床单上面,然后又跑去擦拭厕所马桶和水龙头,最后还试了试那张写字台的台灯亮不亮。
郑奇之前在放寒暑假的时候经常会随郑夏去外地旅游,其实也就是参加医药厂商组织的学术会议。以他的经验,酒店都会有小冰箱,里面有各种能带来不同程度快乐的小甜水。但是当他看到旁边的报价单则咂咂嘴,没敢拿出来,毕竟这次旅行并没有医药厂商的报销和父亲&039;随便喝&039;的指令。
王心怡正座在床边随手打开空调想凉快一下,却发现郑奇蹲在酒店的冰箱前发呆。于是她顺手丢出一个白眼甩在蹲在冰箱前的郑奇身上。郑奇后背一凉,心里感慨酒店的空调制冷果然比家里的要好。
“恩,还行。”刘奶奶终于下了结论,“大孙儿快把外套脱了,洗把脸。这一路坐车,人都坐僵了。”
当晚,陈斌和孙晓梅做东,拉着略显疲惫但兴致勃勃的一行人去了西安着名的回民街。华灯初上,古街里弥漫着羊肉汤、香料和烤肉的浓烈香气,人声鼎沸,与bj的胡同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陈斌熟门熟路地引着大家进了一家老字号泡馍店。坐下后,他径直走向柜台,跟老板打了个招呼,顺手就端回一瓶绿脖子西凤酒和几瓶红白相间的小甜水,随后给王副校长和李老师各倒了一小杯酒。
“来来来,几位老师辛苦了,尝点我们陕西的凤香。”陈斌热情地劝酒,“这西安啊,掰馍有掰馍的讲究,喝酒有喝酒的故事。您几位从bj远道而来,得感受感受咱这十三朝古都的豪气。”
几位男同志笑着抿了一口,辛辣醇厚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趁着等泡馍的功夫,孙晓梅则指着窗外灯火通明的鼓楼,给郑奇和刘奶奶讲着这条街的历史。
郑奇一手攥着滋滋冒油的羊肉串,一手抓着焦香的鸡肉串,双臂成环抱姿势护着身前的两瓶小甜水。羊肉串已经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郑奇正在用力咀嚼着,吃得满嘴唇是油。刘奶奶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不禁用纸巾给他擦嘴:“慢点儿,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噗嗤”
就在这时,邻桌传来一声杠铃般的憋笑。一个扎着长马尾、圆脸蛋的小姑娘正指着郑奇的吃相,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婷婷,不可以这样,没礼貌。”旁边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士操着陕西口音的普通话轻声制止,应该是女孩的母亲。
然后那个叫婷婷的女孩立刻冲郑奇做了个鬼脸,然后低头认真对付起自己碗里的羊肉泡馍来。只见她左手还紧紧捏着两个肉夹馍,郑奇又把自己护着小甜水的双手互的更紧了一些。
吃完羊肉泡馍,此时的回民街,华灯尽数亮起,将整条街映照得如同一条流淌着金色光晕的河流。临近千禧年的西安,旅游业方兴未艾。这里没有后世那般摩肩接踵的游客,更多的是本地食客与周边省份来的散客,烟火气里透着一股扎实的、未经雕琢的古都本色。
回民街的狭窄街道两旁,除了小吃铺子外也有许多售卖工艺品的小摊,摊主们操着浓重的关中口音招揽着生意。一个摊子上挂着各式的中国结、拨浪鼓、虎头鞋等小商品,其色彩鲜艳且造型颇具陕味,引得刘奶奶和王心怡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郑奇被旁边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吸引。摊主是个干瘦的老人,用饴糖在小火炉上熬化,沾到手中的秫秸一头,然后捏捏转转,再用嘴吹,倾刻间便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猴子来。那猴子晶莹剔透,在灯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郑奇看得入神,心里琢磨的却是师傅手部肌肉那稳定而灵巧的协调性。
孙晓梅见郑奇感兴趣,便要掏钱给他吹一个。刘奶奶急忙阻拦道:“晓梅,别买了。奇奇这孩子是有点随他妈了,吃点不干净的就过敏,那小骼膊每次挠的血道子我都心疼。”
陈斌笑着说:“这西安城啊,白天看是历史,晚上看才是生活。咱们再往前走走,等到了鼓楼广场,那里全是纳凉、听戏、下棋的。”
随后一行人穿过熙攘的人流,一路来到鼓楼。广场上晚风拂面,带着千年古都特有的温润。巨大的鼓楼在精心设计的灯光映照下通体辉煌,宛如一位从历史长河中走来的瑞智长者。千年弹指间,它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用慈祥而深沉的目光,温柔注视着脚下耍棋谝闲的宗族后辈。
有十几位老者在一颗大树下围坐,一位头发花白且精瘦的老人正眯着眼拉一把斑驳的二胡,琴声响亮且悠扬,身旁一位老人放肆的嘶吼着秦腔。那唱腔高亢苍凉,仿佛携着黄土高原的风沙,穿透了沉沉的夜色,也刺痛了郑奇的耳膜。
旁边还有三五成群的人围在路灯下,就着那暖黄的光线下棋。沉沉的落子声、忽高忽低的争执声,和着那断续的琴音与唱腔,交织出一片熨帖人心的市井活力。
王副校长则深吸了一口刚买的好猫香烟,道:“十三朝古都的底蕴,都沉淀在这日常的烟火里了。在这里,历史不是书本上的,是能听见、能闻见、能摸得着的。”
“瞧瞧,这才是过日子。”李孟周对着王副校长同意道,然后话锋一转:“可咱们呢?自打当了老师,天天就跟那上了发条的陀螺似的,忙完学校忙家里,急完学生急孩子,永远是改不完的作业、备不完的课。自从当了班主任那年起,您瞅瞅我这头发,一把一把地没。”
王副校长对李孟周说道:“你们班还好,出了下围棋的侯琳,还有咱们这小子。你知道今年初中部,初一啊才,那个8班一年愣是给我出了两个送工读学校的学生,我去教委开会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王副校长给李孟周和陈斌让烟,结果光顾着感慨,把烟递到了郑奇面前。等王副校长发现递错人了急忙尴尬的抽回手然后轻轻地给了郑奇一个脑瓢,狠狠地说道:“等着,今年等郑奇给我拿回好成绩,我让你们再给我嘚瑟。”
李老师接过话头:“恩,校长说的一点儿都对,咱们学校今年英语竞赛是没戏了,就指望郑奇收一茬荣誉了。咱考好了回去我就找团部给他推优,您放心,他有我盯着呢。”
郑奇听着大人们的议论,一边摸着无辜被拍的脑门,一边舔着手里那瓶喝光的小甜水的瓶口。他的目光越过下棋的人群,落在广场边缘一个卖镜糕的小推车上。那镜糕是用糯米粉放在小笼里蒸熟,形似小圆镜,吃的时候蘸上白糖、芝麻或玫瑰酱,是西安孩子最经典的零食之一。隐约他看到那个之前在泡馍店嘲笑过他的女孩,正牵着她妈妈的手,踮着脚眼巴巴地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
那女孩也看见了郑奇,以及他含在嘴里的空瓶子。她鼻子皱了皱,应该是在发出鄙视。郑奇下意识地仰起头尝试把瓶子里最后几滴让他开心的快乐源泉倒进嘴里。
“还喝呢,没了。”王心怡在一旁小声笑骂了一句,顺手揉了揉郑奇的头。
夜色渐深,凉意袭来。刘奶奶怕郑奇着凉,便提议回去。一行人不再停留,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回到文苑宾馆门口,与陈斌、孙晓梅道别后,郑奇回头望了一眼。马路对面的西北大学校门在夜色中静默无声,而更远处,古城墙的轮廓在稀疏的灯火中隐约可见,象一位沉睡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