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蜷缩的身影猛地动了一下。
随即，缓缓地转了过来。
烛光下，那是一张李世民既熟悉又感到无比陌生的脸。
依旧是李元霸那粗犷的轮廓，但原本那浑浑噩噩、如同蒙童般的痴傻神色。
此刻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里面混杂着痛苦、迷茫，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怨恨！
尤其让李世民心头巨震的是那双眼睛！
不再是空洞无神，而是充满了某种清醒的、炽烈的恨意，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了他！
“四弟，你”
李世民被这眼神看得心中一寒，下意识地又唤了一声。
“二哥”李元霸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地清晰。
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条理性，与他以往那种词不达意、咿呀呜噜的状态截然不同！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哭腔和浓浓的委屈，更像是一种质问。
“你说过的！你说你会永远保护我的！为什么把我交给那个老道士！为什么！”
这番话，如同惊雷般在李世民耳边炸响！
他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李元霸话语中的内容，而是因为他说话的方式！
如此连贯，如此清晰地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和委屈。
这，这真的是他那个心智如同幼童的四弟吗？！
“不要你？”李世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重复道。
他以为李元霸是因为被父亲和他“交给”林澹然管教而感到被抛弃、在闹脾气。
“四弟你的神智清醒了？！”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猛地涌上李世民的心头！
如果元霸真的能恢复神智，那对李家，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一个拥有清醒头脑和无敌武力的李元霸，将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然而，他脸上的喜色尚未完全展开，就被李元霸接下来的话和表情彻底冻结、击碎！
“李世民！”
李元霸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李世民完全笼罩。
他脸上的委屈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怨毒和狰狞所取代，双目赤红，几乎是咆哮着吼道：
“我哪里不如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如你！
爹！大哥！还有姐！他们都说我不如你！都说你是李家最出色的儿子！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猛地伸出那双足以捏碎金石的大手，一把死死抓住了李世民的双肩！
那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李世民的肩胛骨捏碎，剧痛让他瞬间冷汗直流！
“你！”
李世民脸色骤变，心中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与冰冷！
这眼神，这语气，这充满了嫉妒与愤恨的质问。
这根本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傻弟弟！
这更像是一个一个被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怨灵！
“二哥走快走啊！”
突然，李元霸脸上的狰狞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痛苦与挣扎。
他猛地松开手，抱着自己的头，踉跄着向后退去，蜷缩回角落，声音变得微弱而混乱。
“快走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他”
李世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不知所措，但他本能地感到一股致命的危险正在逼近。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然而，他刚刚挪动脚步，李元霸却再次猛地抬起头！
这一次，他眼中的挣扎与痛苦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疯狂的杀意！
“李世民！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就能证明我比你强！爹和大哥就会看重我了！我要杀了你！！”
伴随着这声完全不像李元霸平日风格的、充满了扭曲野心的咆哮。
他再次如同失控的蛮牛般，朝着李世民猛扑过来！那架势，完全就是要将李世民置于死地！
李世民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多想，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转身就向门外仓皇逃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狂暴的劲风和浓烈的杀意紧紧追随着他！
一路连滚爬爬，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不止。
直到冲回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议事厅外，李世民才敢停下脚步，扶着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脸色苍白如纸，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一刻，他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见到了四弟，却又仿佛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被某种邪恶力量侵蚀的怪物。
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一瞬间。
他竟荒谬地从李元霸那狰狞的表情和充满嫉妒的咆哮中，看到了三弟李元吉的影子！
那个已经死了的、性情乖张暴戾的李元吉的影子！
这想法太过荒诞，太过诡异，让他不寒而栗，甚至不敢深想下去。
“二公子，可是见到四公子了？感觉如何？”
林澹然那平和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打断了李世民的恐惧回想。
李世民猛地回过神，看着林澹然那高深莫测的脸。
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含糊地答道：
“见见到了。只是四弟他似乎变得有些怪异”
他不敢说得太明白，在旁人听来，说一个傻子“怪异”，本就是废话。
若再说他像死去的李元吉，恐怕会被当成失心疯。
“呵呵，”李渊在一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显然并未将李世民的话放在心上。
“世民，你又不是不知你四弟的头脑向来不清醒。
他若不怪，那才叫奇怪！
只要他能为我李家杀敌，怪一些又何妨？”
李渊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李世民瞬间清醒，也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父亲关心的，从来只是李元霸那身无人能敌的武力。
至于他变成什么样子，是痴是傻，是人是鬼，根本无关紧要。
“父亲说的是。”
李世民垂下头，掩藏起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默默地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