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李元吉设下的庆功宴正酣,他与一众东突厥使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喧嚣的笑声和粗野的划拳声在夜空中飘荡,充满了志得意满的快活气息。
美酒佳肴,歌舞升平,仿佛白日的血腥与残忍已被尽数遗忘。
与此同时,在关墙之外,无边的黑暗如同浓墨般浸染着大地。
一道孤寂而挺拔的身影,如同从九幽深处走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关隘的阴影之下。
苏信勒住万里烟云罩,战马喷出的鼻息在寒冷的夜风中凝成白雾。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冰冷的城墙雉堞,落在了那根高高竖起的旗杆顶端。
那里,悬挂着一个孤零零的首级。
借着关楼上摇曳的火把光芒,隐约可见那历经风霜却依旧保持着某种不屈轮廓的首级。
夜风吹过,首级微微旋转,仿佛一颗无言的星辰,诉说着无尽的冤屈与悲凉。
一瞬间,苏信内心百感交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暴怒在他胸中翻涌、冲撞。
雁门关。
这座承载了无数汉家儿郎热血、抵御北方胡骑南下的钢铁雄关。
这座本应是中原屏障、民族脊梁的象征。
如今,却悬挂上了一直心系故国、为了大隋边境安宁而远嫁异域、牺牲自我、周旋于虎狼之侧的义成公主的首级!
这是何等的荒谬?
何等的讽刺?!
她本是为了保护关内万千百姓免受战火蹂躏才踏入那片苦寒之地。
她用自己的青春和自由,换取了边疆的片刻宁静。
然而,最终她的头颅,却被她誓死捍卫的关靖,悬挂在了她曾经守护的关隘之上。
任由风吹日晒,被敌人和曾经的子民观看、议论。
“呼——”
一阵凛冽的夜风骤然加剧,呼啸着卷过关山,穿过垛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声音,不像是寻常的风啸,更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泣。
在为这位命运多舛的公主奏响一曲悲怆的哀乐。
风中似乎夹杂着塞外的黄沙,迷离了人眼,也更添了几分苍凉与肃杀。
苏信深吸一口气,将那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化作眼底最深沉的寒意。
他迈开步伐,向着紧闭的关门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站住!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关门两侧阴影中,立刻闪出几名值守的士卒,手中长矛交叉,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名什长,借着火把的光亮警惕地打量着苏信这陌生的不速之客。
“此地正值战时,戒严期间,不得擅入关内!速速离去!”
苏信停下脚步,目光并未看向那什长。
而是再次抬起,望向那高高在上的首级,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那上面,挂的是谁的首级?”
他明知故问。
因为此刻,这些守关士卒的回答,将直接决定关内许多人的命运。
是生,还是死。
那什长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苏信那看似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之意说道:
“这这不关你的事,莫要多管闲事知道得多了,对你没好处。
省得省得平白丢了自家性命。”
他的犹豫,源于内心的矛盾。
其一,是深深的羞愧。他们这些边关子弟,世世代代生长于此,谁不知道东突厥的凶残?
谁不感激义成公主远嫁和亲,为大隋、为这边境百姓换来的喘息之机?
如今恩人受辱,首级高悬。
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无力感和负罪感,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其二,他也是为了眼前这个陌生人好。
李元吉早已下了严令,严禁任何人议论、询问这首级之事,违者重罚,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苏信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个什长的脸上,映着跳动的火光,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脸上那复杂无比的神情。
有羞愧,有无奈。
有一丝未泯的良知,还有一种身处夹缝中的挣扎。
“你,在为此事内疚?”
苏信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什长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那什长身体微微一颤,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恳求:
“唉!别问了,真的别问了!对你,对我们,都好!
趁着还没惊动上面,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苏信不再多言。
他解下背后一个长条形的包袱,动作轻柔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制作精巧、内衬绸缎的檀木盒子。
他将盒子放在地上,推向那名什长:
“帮我去把义成公主的首级,小心地取下来,安放在这个盒子里。”
那什长瞳孔骤缩,骇然失色:
“你你知道是义成公主?!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心中的警惕瞬间提到了顶点,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此人不仅知道内情,还敢提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要求!
苏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径直迈步,无视那交叉阻拦的长矛,就要往关内走去。
“拦住他!”
周围几名士卒立刻挺起长矛,试图将苏信逼退。
然而,他们的动作在苏信眼中,慢得如同静止。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骤然响起,仿佛龙吟!
苏信甚至未曾看清他是如何拔剑的,只见一道冰冷的寒光如同暗夜中的闪电,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划破空气!
“噗嗤!”
“噗嗤!”
几声轻微的利刃入肉之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几名试图上前阻拦的士卒,动作瞬间僵住,他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咽喉。
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再无生息。
快!太快了!快到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那名与苏信对话的什长,以及旁边另一名一直未曾开口、吓得面无人色的年轻士卒。
彻底僵在了原地,浑身冰凉,动弹不得。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