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
并非安然祥和,而是劫后余生、被巨大力量强行抹平一切后的死寂。
灰白色的规则光墙如同连接天地的巨幕,矗立在安全区的边缘,散发着冰冷、绝对、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它隔绝了身后那片刚刚经历浩劫的死亡区域,也如同无形的囚笼壁垒,将四人困在这片相对狭小的峡谷凹陷地带。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后的奇异空无感,连寂烬海特有的污浊能量,和始终伴随的疯狂低语都被暂时阻隔在外,反而带来一种扭曲的。
扑通!
雷擎再也支撑不住,带着背上的纪川,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喘息。连续的高强度战斗、重伤和最后的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他这位铁血战士所有的力气。
他小心翼翼地解下固定带,将依旧昏迷的纪川平放在地,自己则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艰难地调整着呼吸,检查着身上多处伤口的状态。
背后的腐蚀伤和规则冰晶的侵蚀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耗着他。
林红袖也瘫软在地,左臂的固定器在刚才的逃亡中有些松动,冻伤的剧痛和骨折处的肿胀让她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她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重新加固固定器,又给自己注射了一针镇痛剂,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沈青衣的状态相对稍好,但灵能枯竭和灵魂的震荡让她头脑昏沉,脚步虚浮。她第一时间扑到纪川身边,仔细检查他的状况。
令人稍感安慰的是,提供的神秘液体效果显着。
纪川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血色。最令人欣喜的是,他身上那几处规则伤口边缘的灰白冰晶,蔓延的速度被极大地抑制了,甚至那死寂的气息也淡化了不少,仿佛被那纯净的生命能量暂时了恶化过程。
沈青衣又急忙掏出那枚青铜罗盘碎片。碎片依旧黯淡,但内部那一点属于苏言老师的温润灵光,却比之前明亮和稳定了一丝,如同风中残烛得到了灯罩的保护,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续着。
希望,如同石缝中钻出的微弱嫩芽,在绝望的废墟上悄然萌生。
沈青衣的声音带着一丝虚脱后的沙哑,将观察到的情况低声告诉雷擎和林红袖。
雷擎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但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片不大的安全区。这里似乎是峡谷一侧的天然凹陷,地面是坚硬的黑色岩石,周围有几处巨大的怪石可以提供掩护,但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没有水源,没有食物,没有出路。
检查装备,处理伤势,轮流警戒。
雷擎沉声下令,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混沌’给我们争取了两个小时,但两小时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恢复。
没有异议。
三人开始行动。雷擎忍着剧痛,处理自己背后那最严重的伤口,用消毒喷雾和最后的止血凝胶勉强处理了一下,但规则侵蚀带来的冰冷麻木感依旧无法驱散。
林红袖帮沈青衣处理了一些擦伤和灵能反噬造成的内伤。
沈青衣则将自己的灵韵斋本源之力,缓缓渡入纪川体内,虽然依旧大部分被排斥,但这一次,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被吸收了,这让沈青衣精神一振。
做完最基本的处理,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极度的精神紧张和体力消耗之后,是难以抗拒的生理疲惫。
红袖先休息,我来第一轮警戒。
雷擎靠坐在岩石后,重枪横在膝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灰白光墙,还有峡谷的另一个方向。尽管身体已达极限,但他的意志依旧如同钢铁。
林红袖没有逞强,点了点头,几乎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就陷入了昏睡般的深度休息。沈青衣也靠在纪川身边的岩石上,强打着精神,默默运转着最低限度的灵韵斋心法,试图恢复一丝灵能。
安全区内陷入了短暂的、唯有沉重呼吸声的寂静。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小时后,一直昏迷的纪川,再次出现了异常。
他的身体没有抽搐,也没有痛苦的呻吟。反而是那只一直紧闭的人类左眼,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刚开始有些空洞和迷茫,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扎出来,无法聚焦。
守在他身边的沈青衣立刻察觉,心中一紧,连忙低声呼唤:纪川?纪川你醒了吗?
纪川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茫然地落在沈青衣脸上,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辨认出她。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声音:
…青衣…姐…?
是我!是我!沈青衣激动得差点落泪,连忙握住他冰冷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纪川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感受着什么,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深深的困惑和…陌生感所取代。
…疼…哪里都疼…他声音嘶哑,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动作极其僵硬迟缓。好像…身体…不是…我的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措和恐惧。
沈青衣的心微微一沉。看来那次强行冲击外来意志的后遗症极大,他的灵魂和身体,似乎出现了某种程度的或不协调。
…我好像…做了…很长…很乱的…梦…
纪川断断续续地低语,眼神飘忽,…很多…星星…碎了…很多…眼睛…在看着…还有一个…很冷…很吵的…大家伙…
他描述的,似乎是之前那场规则层面的对抗和摄提格的恐怖。
忽然,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变化。那不再是纯粹的迷茫和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好奇?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他平时气质截然不同的…沧桑?
…我还…看到…了一些…别的…他的声音依旧微弱,却仿佛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韵律,…一些…碎片…像是…别人的…记忆…
沈青衣的心猛地一跳!别人的记忆?
…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哭…实验室…很大…很多…玻璃罐子…里面…好像…装着…
纪川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抗拒的神色,…不…不想看…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触及了什么可怕的禁区,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只睁开的左眼也迅速闭上,似乎想要重新躲回黑暗中去。
纪川!纪川!沈青衣焦急地呼唤,却不敢过度刺激他。
过了好一会儿,纪川的颤抖才慢慢平息,呼吸重新变得微弱而平稳,仿佛再次陷入了沉睡。
但沈青衣的心却无法平静。
纪川看到的…是苏言老师的记忆碎片吗?是因为他吞噬了那一丝老师的残魂?那个穿着白大褂哭泣的男人…是谁?那些玻璃罐子…又装着什么?是十二元辰计划的受害者吗?
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雷擎忽然低声道:有动静。
沈青衣立刻警惕起来,循着雷擎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那灰白色的规则光墙之上,靠近顶部的位置,那里的光线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荡漾。
紧接着,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仿佛由阴影构成的金属甲虫,竟然艰难地、一点点地从光墙那绝对的领域中挤了出来!
它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身体表面不断闪烁着抵抗规则湮灭的能量微光,动作缓慢而艰难。
最终,它完全脱离了光墙,振翅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嗡鸣,然后如同失去了所有动力般,径直坠落下来,啪嗒一声,掉落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岩石上,一动不动了。
三人面面相觑。
雷擎极其谨慎地走上前,用枪口拨弄了一下那只金属甲虫。
甲虫毫无反应,仿佛已经彻底报废。但它那流线型的、布满未知符文的漆黑外壳,以及那种穿越规则光墙的诡异方式,都显示它绝非寂烬海的原生造物。
在甲虫的背部,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的符号——
那是一个由三道交错弧线构成的、极其简洁却充满神秘感的图案。
这个图案,雷擎和沈青衣都从未见过。
但林红袖在看到这个图案的瞬间,却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
她的声音因为惊骇而有些变调,这是‘基金会’最高级别的内部标识!的标记!它…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基金会?观测者?雷擎和沈青衣同时看向她,一脸愕然。这个名字他们从未听说过。
林红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和苍白,她看着那只报废的甲虫,又看了看那堵隔绝一切的灰白光墙,仿佛看到了某种远超想象的巨大阴影正在逼近。
基金会…是一个比天机局、龙渊阁更加古老、更加神秘、也更加…危险的组织。
他们极少主动介入世事,更像是一群冰冷的‘观测者’和‘记录者’,据说他们的历史甚至能追溯到‘大寂灭时代’之前…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确保某些‘特定事项’不会彻底失控…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忌惮。
那只原本已经彻底报废的金属甲虫,其复眼部位,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冰冷、毫无情绪的、仿佛合成出来的电子音,极其微弱地从中传出,断断续续,仿佛信号极差:
…‘钥匙’…状态…不稳定…重新评估…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甲虫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这次是真的变成了一堆废铁。
但留下的只言片语,却让三人如同坠入冰窟!
摇篮?织梦者?钥匙状态不稳定?提高监控等级?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他们,尤其是纪川,似乎一直被某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古老组织,在暗中观测甚至评估着!
刚刚脱离虎口,却又似乎落入了另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棋局之中。
短暂的喘息之机,瞬间被更大的迷雾和危机感所取代。
而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依旧昏迷的纪川,那只紧闭的星空右眸,在其眼睑之下,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与那甲虫复眼类似的…
冰冷数据流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