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暗了下来。
不久前还喧闹的篝火，此刻已化为了一堆暗红色的馀烬，偶尔迸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噼啪”声。
河边的营地只有一顶帐篷，帆布在微风中轻轻起伏。
这是小女仆生怕里昂在外睡不好特意背来的，馀下众人都是冒险者老手，自然早就习惯席地而睡了。
虽然里昂有意让给自己老师和同样不习惯在外睡觉的妮娜进来，但考虑到肩头早已睡熟的少女，佐伊还是谢绝了这个提议。
总要有人守夜，他精力还算充足，便同时应下了这份差事。
此刻万籁俱寂，唯有身旁那条穿林而过的河流还在发出声响，佐伊将感知放大，确定了所有人都已经睡熟。
他轻轻托住少女，缓缓放在了一旁较为平坦的局域。
夜晚有些微凉，所以他刚才握住了妮娜衣袍的一角，早已用内力把整件衣物加热到了最舒适的温度。
这样就算少女躺在冰冷的地面，也不会感受到丝毫寒意，少女舒适地蹭了蹭被戴上的兜帽，温暖地忍不住轻哼起来。
安置好一切后，佐伊无声起身，缓缓靠近了帐篷。
虽然受过邀请，但贝丝自然不敢跟主子睡一窝，此刻正依靠着帐篷的外壁，蜷缩在一张薄毯下沉沉睡去，呼吸轻浅。
“……”
佐伊不想惊醒这位警觉的女仆，因此也不敢直直进去叫醒里昂。
他心念微动，凝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刺向帐篷，对气机格外敏感的里昂一个机灵，立刻便翻身起身，眼神中带着警戒。
“老师？”
借着帐篷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他这才看清外面的人是佐伊，一根指头抵在嘴边，让他把刚到嘴边的惊呼压了回去。
带着满腹疑惑，他跟上了走到远处朝他招了招手的佐伊。
“有什么事吗？老师。”
佐伊也不敢离开营地太远，便选了附近一处还算隐蔽的地方，不让营地脱离他的感知范围。
“半夜还要练功吗？在城镇时都不用啊……”里昂打了个哈欠，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精神陡然一振，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
“我知道了！是我最近功力小有所成，您才打算要教我新的招……”
“你认识一个叫杰茜的少女吗？”
佐伊打断了他的幻想。
由于完全不认识杰茜，他也不打算硬搞什么旁敲侧击，就这么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么？谁？”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让里昂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不认……不，我好象有印象……”
他怔怔地看向前方，但正位于他前方的佐伊却能看出他的视线并未定焦。
片刻的沉默后，在脑内挖掘完记忆的里昂似乎找到了线索，脸上却迷茫依旧。
“我认识她，老师又怎会知道这个名字？突然问这个，您有什么事吗？”
“她就是前段时间，跑去给你下诅咒的魔女学徒。”
“什——！”
青年如遭雷击。
本就强装镇定，脸色瞬间煞白，他身形一晃，竟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去扶住身旁粗壮的树干，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佐伊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追问。
他无意打听别人之间的过往纠葛，他只要知道里昂的决心即可。
“老……老师这么说，可有依据？”
“前段时间，我亲自去了一趟寂静林，见到了魔女本人。”
佐伊语气平静，并不怕被人指责同魔女有交集。
为了让里昂信服，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把同魔女有关杰茜的对话，杰茜潜入城镇的前因后果都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当然，也包括她如今的处境。
里昂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虽然内心满是难以置信，但他并不相信佐伊会骗自己——如真是谎言，那佐伊根本连“杰茜”这个名字都不知道才是。
而且随着他近日修炼初入门径，已经能初步感应气息，方才佐伊说话时气息平稳，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心理波动。
“她……她是我童年的一个玩伴……”
里昂的声音一下子虚弱了几分，仿佛光是消化掉佐伊的消息便有些吃力，颓然跌坐在铺满落叶的地上。
他抬眼看了看依旧一言不发的佐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必您也从魔女那里听说了，她也是城中富家——路易莎家族的女儿，是我的青梅……”
“你等一下，我可没说非要听啊。”
佐伊有些傻眼地打断了里昂：“我又不是什么爱八卦的人，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啊……当然，你想说我也可以听就是了。”
为什么一到这种场合都要自爆历史啊？
“我来找你只是问你要不要去救她，你要去，我就带你进寂静林最深处……当然，只有咱俩，那里太危险，我不能带着其他人去冒险。”
“……”里昂目定口呆，一时语塞。
不是，这人刚才不是亲口说了“太危险”吗？
“你要是下定决心了，寻个时机，先把其他人送回去。”
佐伊走到他跟前，朝他伸出了一只手，用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先陪他们一会，我有些不放心……”佐伊沉思了片刻，“这样吧，等寻到解狼毒的那什么睡莲，我就找个借口让他们返回城镇，再单独带你去，你也不想让贝丝跟着涉险吧。”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只能看见里昂茫然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佐伊有些疑惑。
里昂沉默了片刻，还是恭躬敬敬地对他鞠了一躬。
“说来惭愧，我才拜您为师不到一周，还未尽什么学徒职责……”
他顿了一下：“既如此，您又为何要为了我这么一个刚收的徒弟，冒险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龙涎香那是人家救自己的报酬，硬要说的话，他连学费都还没交呢。
如果只是单纯地医者对病人的尽心尽力，用做到单独闯入魔女地界，打进寂静林最深处这种程度吗？
“你在说什么？”
佐伊却好似没听懂他的话外音，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你师傅，这不是当师傅的应该做的吗？”
仿佛连风也静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充斥着理所应当。
佐伊摇了摇头，转身打算返回营地，没理解徒弟问的什么白痴问题。
里昂却再次愣住了。
但看着佐伊离去的背影，他很快便释怀地笑了出来。
虽然一口一个老师的叫，但归根结底，对方只是和自己一般大的青年。
其身上有着自己无法比拟的能力，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可靠，才让他总有一种面对长辈的错觉。
难以想象受过了怎样的教育和言传身教。
如果自己的老师也有老师的话，那想必是一个十分厉害，十分伟大的老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