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时语塞，终化作一声长叹。
“咱早年下过旨意，七成把握便可行动，你这算不算抗旨？”
“皇爷爷，孙儿不敢！”朱允熥眨着眼睛满脸无辜，“眼下把握刚达七成。”
“怎奈对手太过不济，孙儿还未发力他便溃败。”
得意！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小子看打！”
一想到那两千五百万两他就心头火起，这靴子非抽出去不可！
这般巨款为何不早些告知？
若交给咱能办多少大事！妹子的孝陵，凤阳祖宅都能好生修缮。
祖孙二人又在御花园追逐起来，旁观的太监们叹为观止，能令皇上释放天性的唯三殿下而已。
此人万万得罪不得。
“皇上，刀削面来了。”
追逐的二人同时驻足，对视片刻双双松懈。朱元璋冷着脸哼道：“待咱吃饱再收拾你！”
祖孙二人并肩坐在花坛边，朱元璋执筷搅动面条大口吞咽：“这面条筋道”
“就是缺些陈醋，娃子，给咱取些来！”
宋和急忙退下，片刻便将醋碗递到朱允熥手中。
朱允熥为祖父斟了些许，“陈醋味烈，这些便够了。”
“怎这般小气？倒醋还求什么稳妥，再添些。”
又添了些许。
“再来！”
只见朱允熥手腕翻转，将整碗醋倾入祖父碗中。
“当年妹子给咱取醋时，也如你这般，最后全倒进咱碗里。”
“她却不知，咱就好这一口。”
“这厨子初到应天，咱觉着他手艺不错便召入宫中，看这技法，该是从大槐树出来的。”
洪武初年，因王保保经营有方，原本贫瘠的山西反成大明最富庶之地。
而其馀各省十室九空，闻名遐迩的扬州城仅馀十八户人家。
故朱元璋自山西大规模移民，此事史称“洪武大迁徙”！
如今各省百姓共祭先祖，说不准谁家祖上便是大槐树移民。
“滋味确实不俗。”
“多吃些，娃子正值长身体的时候。”
见朱允熥细嚼慢咽，朱元璋皱眉：“这般吃相全无男儿气慨。”
“吃面就该狼吞虎咽，将嘴塞得满满当当，感受面条滑过喉头的饱足，香气四溢！”
“踏实！痛快！”
朱允熥摇头：“还是细嚼慢咽为佳，万一积食引发胃疾如何是好？”
“什么胃疾？”
朱元璋执筷轻敲他额头，“这便是顶撞咱的代价！”
风卷残云后用袖抹嘴，二人将空碗置于一旁。朱元璋拍着肚皮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嗝，祖孙相视大笑。
“与咱说说征收商税之事？”
“商税非征不可。若不征，其一纵容商贾坐大，乃至因无法钳制而轻视朝廷。”
“其二，皇爷爷既轻视商人，百官自然效仿！这块肥肉朝廷若不取，官员绝不会放过！”
“待纯粹商贾演变为官商勾结，便真正追悔莫及。”
明末东林党人，个个皆是巨贾官绅，区区吏部主事顾宪成竟敢妄议首辅更迭。
他们自诩“众正盈朝”，权倾朝野。
正是明朝畸形的经济制度孕育的怪胎。
朱元璋深以为然：“你待如何施行？”
“孙儿以为，商税事关重大，不可不慎。故当先立朝廷威信；继而在应天、南直隶试点加征商税，观其成效；最后推行全国。”
“皇爷爷开创大明时曾言：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如今商贾日富，农人仍处水深火热！朝廷当行惠民之政，取商贾之财用于劝课农桑等军国大事。”
“此策甚妥，颇为稳健。”
“然熥儿，朝廷施政向来恩威并济。你打压商贾仅是立威；若无施恩，天下未必心服。”
“此事孙儿亦有考量。如何树立威信？”
“莫过于扶持一批新商贾，取代现今江南商帮？”
“扶持他们，便是施恩！”
“以朝廷与银行的名义！”
朱元璋微微怔住，当真缜密，连这层都想到了。
“便依此办理吧，你既掌户部，咱全权交托于你。”
“若往昔户部尚书皆如你这般尽心，咱何须事必躬亲？”
他欲转身离去，忽又想起什么，“将你的鞋脱下来。”
“啊？”
“皇爷爷，孙儿有足癣！”
“咱也有，脱下来。”
分明是明抢！
朱允熥将鞋置于一旁，朱元璋穿上后连连称奇：“正合脚。”
“这鞋底妙极，舒坦。每只鞋底嵌着两枚轮子，你如何想出的主意？”
朱元璋学着孙儿方才的样子双足互蹬，轮子着地支撑起身，当即滑行而出！
“嘿嘿，有趣！”
“如今应天周边皆是水泥路面，平坦宽阔。若百姓穿上此鞋，出行定便利许多！”
“皇爷爷，这鞋底乃橡胶所制，仅南洋出产。这些是孙儿从户部废库中凑得，系暹罗朝贡之物！”
“哦”朱元璋闻言沉默，很快便熟练掌握了滑行技巧。
“这鞋便留给咱，咱得空也要活动筋骨，近来总觉得筋骨僵软。”
“倒也使得”朱允熥解下皇孙常服，又将肘膝处的护具取下。
“皇爷爷滑行时务必备好这些。”
“此乃何物？”
“护腕与护膝！”
“若不慎跌倒，可保无虞！”
朱元璋：
思虑当真周全！
周全？
他又想起那两千万两，抄起搁置一旁的靴子便向朱允熥滑去：“小子看打！”
“陛下”宋和捧着奏本前来，见祖孙二人追逐嬉闹不由一怔，静立旁侧。
许久未见皇爷如此开怀，相较之下，蓝玉兵出嘉峪关抵达罕东准备进军之事，反倒无足轻重了。
朱允熥府邸内，徐妙锦轻摇团扇，额间沁着细密汗珠：“殿下，您要寻的商贾我都找来了。”
“这些人都曾与魏国公府有过往来，信誉尚可！”
“进来吧！”她朝外轻唤一声。
不多时，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趋步而入，伏地便拜：“草民王不岁拜见殿下！见过五小姐！”
“起身回话。”
“我且问你，可知江南商界谁人称雄？”
王不岁忙不迭点头：“自然晓得，是杭州巨贾蒲南峰！”
“杭州本就地临东海，兼之七山二水一分田，丝业兴盛。蒲南峰独占浙省蚕丝之利，更得黄道婆传下的精湛缫丝工艺，所产绸缎品质极佳！”
“每回运至应天，倾刻便被抢购一空。”
“其麾下郭磊掌控闽南铁业，在南七北六十三省中堪称翘楚。”
“不少卫所厌弃匠户所出铁器，都采买他家的。”
“这些年早已赚得钵满盆盈！”
朱允熥微微颔首：“若由官府借贷与你，可有把握与之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