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皇城深处。
乾清宫侧畔有间宫室,规制与中和殿相仿,朱元璋触景伤情,虎目之中泛起柔情波澜。
他从怀中取出贴身珍藏的钥匙,开启殿门。朱允熥只见殿内整齐陈列着无数箱笼。
“皇爷爷,这是?”
案几上还搁着本纸张泛黄、边角卷曲的帐册,显是经年翻阅所致。
“翻开瞧瞧。”
主页一行清秀字迹跃入眼帘:
“至正十五年,攻取和州,查抄守将府邸,得银三万两,金七百两。”
“至正十六年,占领应天,全城搜缴,得银五十六万,金三万两!”
“至正十七年,攻克常兴、常州、宁国,诛杀民怨沸腾之豪强,得银九十三万,金八万两。”
自至正十五年起,直至洪武十五年,每笔收支皆记载分明。
“皇爷爷,这是皇祖母的墨迹?”
“恩!“朱元璋将帐册捧在手中,“此乃咱的内帑私库。”
“早年皆由你祖母执掌。咱记得分明,开国初大封功臣时,她将此帐册摊在咱面前,指着咱说”
“朱重八,每笔帐目在此,你看着封赏!”
“有些将领受封指挥使后仍不服气,竟欲闯宫理论。”
“咱将帐册掷到他们面前,他们那些龌龊勾当皆记录在册!”
“有个叫吴瑾的,临阵脱逃致全军溃败,竟还有脸质问咱为何不封赏?”
“气得咱当场就砍了他!”
徐妙锦美目流转,心生羡慕:“皇上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实在令人动容。”
“哪有什么情深,如今想来当年她在时整日指着咱鼻子斥责,烦闷得紧。”
虽这般说,朱元璋眼中柔情却遮掩不住。
“不提她了。”
“若咱记得不差,内帑尚存一百八十万六千五百两现银!”
“熥儿,若你银库难以为继,尽管将内帑搬去。”
“这些年来宝钞发放过滥,这些就当是咱给百姓的补偿!依你所言,终归要落于黎民身上。”
这番确是剜心之痛。
“要取便尽快,这些物事看得咱眼花心乱,烦恶得很!”
朱允熥莞尔:“皇爷爷不必心疼。待银行步入正轨,利润转眼便能填满内帑!”
“果真?”
其实在朱允熥心中,填满奉天殿亦非难事。
为求稳妥,先定个小目标罢。
“自然!”
得此确答,朱元璋心头巨石落地。“今日咱让御厨备了地道刀削面,面条筋道,尝尝鲜。”
朱楧悻悻返回后宫,一路踢着石子哗啦作响。
“儿啊,又为何事烦忧?”
“不是将银钱都予你了么?”
朱楧望着郜妃欲言又止,终化作长叹:“唉——”
“究竟何事?”
“今日去银行观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朱允熥”
“母妃有所不知,三百万两白银说给便给,眼都不眨,半分痛惜也无!”
“这还算是人么?”
郜妃亦是一怔:“三百万?三皇孙?”
“正是!”
“他哪来如许多银钱?”
“不止如此。今日我看中一处酒楼,就在宫城左近。”
“地段极佳。”
“儿臣也这般认为,可一问价,开价三千两。再细问,竟是朱允熥产业。”
“母妃您说天理何在?先前求他用空白圣旨替我更易封地,因他与安王争执,最终落得囊中羞涩。可人家竟是这般豪富,莫非我这辈子都挣脱不得?”
郜妃也不知如何宽慰。
毕竟是三百万两,若换作她,恨不能卧于银堆安眠!
大明以实物税为主,怕是皇上也未必有这般积蓄!
“唉——”
朱楧瘫倒榻上如条咸鱼。郜妃见状嗔道:“能否有些出息,整日萎靡不振!”
“咱们虽不及朱允熥豪富,难道还不能占他些便宜?”
“母妃此言何意?”
“他既这般阔绰,岂会在意小钱?你不是说酒楼亦是他产业?去找他购置,狠狠杀价!”
“可儿臣不善议价。”朱楧老实承认。
“连杀价都不会?便说在旁瞧见另一酒楼,地段相仿却价廉许多!”
“压到一千两便是大赚。”
朱楧鲤鱼打挺跃起:“母妃高见!怎未早想到?”
“我这便去!”
他兴冲冲赶至朱允熥府邸,叩门如擂鼓。
“暗号!”
朱楧:???
“什么暗号?贤侄,我是你王叔,速速开门!”
王爷?
门子通过门缝窥视,见其衣着华贵,容貌与殿下略有相似,仍谨慎探问:“您是第几位王爷?”
“吾乃十四皇子,肃王朱楧,快开门。”
门子急回门房取来画象比对——眼角那颗痣是殿下特意嘱咐的标记,若经易容最易忽略。
确系本人无误。
他敞开大门:“王爷请进,殿下正在书房习字。”
“还要本王久候?速带路!”
行至中堂书房,满室书卷气息。朱允熥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梁上悬着匾额,书“勤政务本”四字!
“好字!”
“悬针垂露之妙,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
“归结不过二字,绝妙!”
门子小声提醒:“那是三字。”
“你不懂何为语气助词?”
“退下,本王与贤侄有要事相商。”
朱允熥搁下狼毫:“肃王叔?您可是从未登门。”
“来人,看茶!”
门子偷眼观察——这奉茶自有暗号。若殿下抚掌,便奉极品香茗;若挥手,则上寻常茶汤;若毫无表示,便是最次茶末!
他心领神会,随意抓些茶渣置于碗中,另为朱允熥沏了盏好茶端上。
“王爷请用茶。”
“好!”朱楧浅尝一口,只觉满口苦涩,急忙抿唇强忍,生怕当场喷溅。
却见朱允熥轻荡茶盏,小口啜饮,不禁自我怀疑:莫非是我不懂品茗?
罢了罢了!
“贤侄,听闻赵勉府邸对面那间酒楼是你产业?”
“哪一间?”
注意!
“就是正门对面那家!”
“哦,确是!”朱允熥颔首。
得此确认,朱楧道:“本王欲购下,可掌柜开价三千两,实在不值!”
“他做不得主,特来寻你。”
“看在亲戚情分,可否优惠?”
朱允熥微蹙剑眉:“那酒楼装璜独具匠心,处处可见周密妥帖的防护。”
“此乃诚信稳重之举。”
“依我看来,三千两已是贱卖。若非急于出手,五千两也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