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与宋和转入深巷，日光将这位帝王的身影拉得细长，平添几分寂聊。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刑部尚书杨靖，恪尽职守，月馀即成刑部案犯画象《周知录》，功勋卓着，朕心甚慰。”
“特加杨靖光禄大夫衔，以彰皇恩。”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
“咕咕咕——”朱允熥模仿鸡鸣，弯腰撒出来粒，“多吃些，长得壮实些。”
“你们吃得饱，我方能吃得好。”
茹嫦在外叩门：“暗语。”
“户部！”
“回令，鸡肋。”
核对无误后门房放行，茹嫦笑道：“殿下好雅兴，竟在此饲鸡？”
“皇祖父尚在宫闱耕种呢！”
“何况我养的这是正宗散养鸡，日日奔跑，肉质紧实，更可防人下毒。”
茹嫦：
忙岔开话头！
“微臣特来恭贺殿下荣任户部尚书！”
“如今六部之中，兵部、户部、工部尽在掌握！臣以为可对朱允炆发动总攻。”
“幼稚！”
“尚有三部未入囊中，岂能轻动？”
茹嫦不知刑部暗桩，朱允熥亦不打算点破。
总要留些后手！
“殿下啊，六部已得其半，如今”
茹嫦颇感无奈，若六部尽在掌握，怕是直逼皇位都够了。
“可知皇祖父为何任我为户部尚书？你真当这是美差？”
“难道不是？”
“殿下容禀，方才暗语实在不吉。”
“户部怎就成了鸡肋？”
户部位列六部次席，仅次吏部！
执掌天下钱粮户籍，权倾朝野！
素有户部在手，天下我有之说！
然众人只见表象。
“杭州水患时皇祖父从扬州调粮，查阅户部帐册方知，京畿粮仓早已空虚。”
“前几任户部尚书——徐铎、范敏、徐辉、郭允道、曾泰、郭桓、茹太素，哪个不是干吏？却无人任职逾年！”
“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竟有此事？”茹嫦细想，其中若干名姓闻所未闻。
也唯有殿下会查证得这般周详。
“皇祖父即将北伐，需巨额粮草与抚恤银两！”
“此时接任户部，无异怀抱烫手山芋。”
茹嫦不解：“往日动辄数十万大军北伐，从未见朝廷缺饷！”
“今时不同往日”朱允熥轻叹，“此番皇祖父与我”
“恐怕要”
茹嫦如坠云雾，顺着话头道：“筹措钱粮无非效法桑弘羊、商鞅、刘宴、王安石旧例。”
“桑弘羊盐铁专营，刘宴两税新法，王安石青苗贷，皆可参详。”
“然这些法子皆未根治，桑弘羊后盐政复坏，刘宴未及施政便遭杨炎毒手。”
“王安石变法引发党争，神宗驾崩即被高太后尽废。”朱允熥驳道。
“殿下欲毕其功于一役？”茹嫦声线发颤。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过裱糊匠。诊出病症却不根治，与断为绝症何异！”
“稳妥起见，既要动手，就当连根拔起！”
茹嫦骇然，此念是否过于大胆？
“殿下，此事太难！”
朱允熥取出户部官印：“凭此印，能否成事？”
“稍欠火候。”
又亮出锦衣卫金牌：“加之此物，能否成事？”
“这”
再将杨士奇奏本置于案前：“若再添此物呢？”
茹嫦恍然：“殿下早前安排杨士奇所为，便是为此？”
“正是！”
“户部主事之于杨士奇，未免屈才。”
也该挪动位置了。
茹嫦顿觉头皮发麻，早知殿下暗中布局，虽隐约察觉却如雾里看花。
此刻方见冰山一角！
“这”
“殿下究竟意欲何为？”
“总觉得准备尚欠火候。且传杨士奇来见。”
“有差事交办。”
见朱允熥不欲多言，茹嫦心痒难耐。知半解最是磨人！
未等杨士奇到来，门外忽起喧哗。
“大侄儿，王叔来看你了！”
大侄儿？
哪位藩王驾临？
“请进。”
片刻后锦衣少年大步流星迈入，“进你家门还需对暗语？”
“安王叔”
虽唤这少年郎为叔父略显别扭，但宗室礼法不可废。
我祖父下月便要降世
“容孙儿纠正，我乃三侄儿，非大侄儿。”
安王：
来者正是安王朱楹。
茹嫦忙让出石凳，安王毫不客气落座，仰头灌下整壶茶水。
“王叔似有心事？”
“与肃王争执了一番。”
“肃王怨你未在圣旨中替他改封地，斥你薄情，逼我与你断交，否则便与我绝谊！”
“结果如何？”
“我与他绝交了！”安王满不在乎，“大侄儿，自《二五减租诏》颁布，我便看出你胸有丘壑。”
“如今你又掌户部”
安王凑近低语：“王叔实在苦不堪言。”
“凉州乃不毛之地，将我困守王府，活着有何意趣？”
“岁禄有限，难道要坐吃山空？”
“大侄儿智计超群，定要替我想个法子。”
朱允熥斟茶推至面前：“凉州素称鱼米之乡。”
“那都是老黄历了。”
安王一副“你岂会不知“的神情：“自黄巢乱后长安便衰败，宋室又行锁国之策，丝路断绝，如今那里人烟稀少。”
朱允熥博览史籍岂会不知？
此乃谈话机巧。若句句抢占先机，易令人生畏，平白树敌。
朱允熥颔首：“王叔欲我如何相助？”
“怎又问我？若有主意岂会这般窘迫？”
“大侄儿，肃王说你冷漠，我与他据理力争，险些动手，这般挚友岂能不交！”
朱允熥沉吟片刻，终是点头：“我尽力而为！”
尽力二字，可进可退。
安王大喜：“大侄儿，王叔的身家性命全托付你了！”
起身时忽嗅到异香，抽着鼻子折返：“这是何香气？”
“炖了只鸡，近日熬夜频繁，需补补元气。”
“熬夜？”安王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懂！都懂！”
却听朱允熥道：“连续三日子时方眠，恐有猝死之险！”
安王：
子时方睡也算熬夜？
安王不动声色坐回石凳。待鸡汤上桌，眼疾手快抢过鸡腿大嚼：“滋味甚美！”
“鸡肉丝毫不柴，怎会如此筋道？”
“此乃跑步鸡，终日锻炼所致。”
“茹大人请用！”
茹嫦？
安王热络道：“茹大人，遴选王府护卫时多费心，定要选些能与本王玩到一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