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心头一热,暗自欣喜。他反复斟酌词句,谨慎地开口:“应当通过观察来客的衣冠打扮、举止做派、气度风范,来推断其家资是否丰厚。”
“若是家财万贯的豪客,便引他去瞧皇太孙殿下亲自督办研制的那批上等口脂。
“徜若瞧着囊中略显羞涩的,便为他推介寻常款式的口脂。”
“无论面对何等身份的客人,皆需以笑脸相迎。”
“万万不可与人结下怨仇。”
一番话说完,杨士奇长长舒出一口气,内心七上八下,竟如同当年初次应对太祖皇帝朱元璋考校时那般志忑不安。
朱允熥微微领首,未置可否。杨士奇赶忙趁热打铁道:“殿下,恳请您将重要的差事交付于臣!臣虽不及茹瑺那般阅历深厚,但必定竭心尽力,绝不姑负殿下的信任!”
“恩。”朱允熥淡然应了一声,随即吩咐道,“继续去刷酱料吧。”
杨士奇顿时哑然,脸色一僵。
咔嚓!
侍立在一旁的三宝仿佛听见了某种心碎的声音。杨士奇满面颓丧,他自觉已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怎料还是被打发回去做刷酱的活计。莫非这便是传闻中高深莫测的帝王心术?
听闻当初那位名满天下的方孝孺先生入京面圣时,也是自觉万无一失,结果却被陛下遣返原籍。当时他那份失落怅惘,是否就同此刻的自己一模一样?
朱允熥背负双手,悠然离去。杨士奇急忙凑近三宝,低声请教:“三宝兄弟,劳烦您再指点一二,我这次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
三宝挠了挠头,说道:“平心而论,你能思虑到这般地步,已属难能可贵了。殿下正是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如此严格要求你啊!”
“寄予厚望?”杨士奇不解。
“我身为内务府总管,最清楚殿下为那桩大事筹备了多少。具体数目不便透露,你只需知道,那是一项极其庞大的开支。”
“如今要将这般巨额的银钱交予你运作,殿下自然要慎之又慎。”
三宝这一席话,说得杨士奇热血沸腾。这分明是上天要将重任降于他身啊!
“那敢问三宝兄弟,这道题目的正解究竟是……?”
“你的底牌亮得太早了!岂能一上来就将最顶尖的口脂示人?应当先取出中上之品,勾起对方的兴致,再顺势推出那极品。”
“那些富贵人家,既已舍得花上千贯宝钞,就绝不会在乎再多掏一千贯。”
“不过,若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出更多宝钞,还得预备一招后手。”
“什么后手?”
“你可听说过‘托儿’?”
“卖鞋的有鞋托,卖布的有布托,而你,便要充当那口脂之托!”
“凡事最怕比较。一旦让客人觉得,那‘托儿’拿到了顶尖的口脂,而自己只被推介了中等货色,便会认为你小瞧了他。”
“为了争这口气,他们什么钱都舍得花!”
说罢,三宝也学着朱允熥的样子,背起双手踱步离开。
杨士奇怔怔地立在原地,只觉这一番教悔彻底颠复了他的认知。既有货比货,又深谙人性弱点,这生意想不赚钱都难啊!
他若想尽快在朱允熥府中站稳脚跟,就必须深刻领悟这等行事手腕的精髓。
想到这里,杨士奇重重地点了点头。下一次,他绝不能再让殿下失望!
应天府城外,大军营寨。
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的将士们数组严整,所有军士皆以崇敬的目光,凝视着那道清瘦矍铄的身影——洪武皇帝朱元璋!
正是他,首倡“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雄壮口号,亦成就了“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的不世功业!
朱元璋策马徐行,目光扫过两侧每一位精悍的士卒。奉天殿上固然曾杀得血流成河,而眼前这些儿郎,才是他真正的倚仗!
那些文官们皆以为调兵之权已尽归兵部,可他朱元璋通过五军都督府,要想调动一兵一卒,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徜若当初决意立朱允炆为皇太孙,那么军中西系的众多悍将便不得不除。但如今他既有了新的选择,自然也无需再行那兔死狗烹之举。
他纵马登上高台,右拳当胸,声如洪钟:“明军威武!”
“将军威武!”三军齐声回应,声震云宵。
“明军威武!”
“皇上万岁!”
“明军威武!”
“大明万年!”
这便是他一手缔造的大明精锐!朱元璋纵声长笑,畅快淋漓,一把推开近前伺奉的宋和,亲手执起令旗,凌空挥动!
“三千营,出阵!”
刹那间,浩浩荡荡的铁骑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一柄直插中军,另一柄则施展出标准的拐子马战术,在两翼游走不定,一旦寻得敌阵破绽,便立刻切入搅杀,誓要将敌军阵型冲个七零八落。
紧接着,神机营应旗而出,火铳齐发,炮声隆隆,远处缺省的靶场顿时陷入一片硝烟弥漫之中。
待烟尘稍散,五军营的步卒们稳步向前,将一切残馀之“敌”彻底肃清。
目睹此情此景,朱元璋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峥嵘岁月。
他不由得再次仰天长笑:“哈哈哈——!”
“少贫贱兮壮志扬,千军如烈怒弦张!”
“我雄武兮大明强!我雄武兮天下壮!”
“明军威武!!”三军将士的吼声汇聚成雷霆万钧的磅礴气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驾的户部尚书赵勉,已被这全军上下冲天而起的豪迈气慨所震撼,久久不能言语。
阅兵礼毕,二人步入御帐。朱元璋开门见山:“咱今日与你直言,这一仗,非打不可!咱要为大明打出一个万世不易的铁桶江山!”
“任谁来劝,都无用。”
“昔年唐太宗荡平东突厥,虽有名将李靖统率三十万大军,打得酣畅淋漓,可最终国库也因此消耗一空。”
“足足休养了三年,直到贞观七年,才再度对吐蕃用兵。”
“你今日务必跟咱交个实底,户部如今,究竟还有多少存银?”
赵勉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奏道:“陛下……如今南方各省的存粮,都已调运北上。加之修筑水泥官道、治理黄河等大工接连不断,户部已是东挪西凑,才勉强支撑。若再兴战事,这抚恤、赏赐皆是一笔巨款,户部……户部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