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如果文可歆现在的身体有反应,那应该是浑身起鸡皮疙瘩外加一股寒气从尾椎骨一路冲到后脑勺。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不是说让我等着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吧,”‘他’的嗓音有点低,还带点浓重的鼻音,把整个发声腔体撑到了最大,听上去有些刻意地模仿着播音腔,“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我一直等着你来看我”
依旧是一片漆黑,男人说话的声音和水流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通过没有办法解释的躯体感知,文可歆感受到男人正在昂起头,让水流冲刷自己的面部。
男人左手抹掉脸上的水珠,右手关掉了淋雨的开关。
“虽然看不见,但你应该知道,我在干什么,所以我就不睁眼了,免得你看到一些不健康的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掩饰不住语气中的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和认识的朋友开一些颜色玩笑。
但文可歆的灵魂,或者说,意识,已经从外凉到里了。
刚才还想呢,如果不巧碰见了对方在洗澡上厕所,那该怎么办,这不就来了吗,那也太不凑巧了,都怪她的乌鸦嘴。
不过男人确实如他承诺的那样,没有睁眼睛,一直摸索着,从不知道哪里,摸到了毛巾,大概得全身都擦了一遍,穿上了衣服,才重新睁开的眼睛。
只不过睁不睁开眼,其实差不多。
没有开灯的室内,全靠人眼两亿的象素,能够在黑夜里,模糊地辨别一些物品的轮廓。
一共也就三四平方米的样子,这是应该是个浴室,很简陋的浴室。
倒是有一个小窗户,但也被报纸封死了,透不出一点自然光。
唯一的光源是门外走廊的小灯泡,这个灯泡看上去和文可歆的年纪一样大,时不时罢工又复工。
就着时有时无的黄光,文可歆发现,刚才男人淋浴的位置,其实原本是蹲厕,上面盖了一块铁板,不至于让人踩进去。
淋浴也只是一条水管固定在墙壁上,水管的另一头接着不远处墙上的生锈水龙头。
没有洗手池,水龙头的水管拔开后,就变成了洗手的地方,下方一个储水用的红色老旧塑料桶,塑料桶水面上飘着半个葫芦瓢。
唯一算得上有记忆点的,是地砖的花纹,每四片小小的正方形白色地砖,拼接在中间的四个九十度角的黑角,都能组成一个更小的黑色正方形,
这样的花纹再简单不过了,但文可歆还是把这个纹路死死地刻在了大脑里。
犯罪分子歇脚处的特征之一,等她醒来就告诉施易。
和文可歆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不同,男人此时的心情应该不错,走出浴室的时候,还有闲心吹起了口哨。
走廊很窄,地砖是土黄色的,比浴室的地砖要大上许多,不过和浴室一样,四个大菱形中间四个拼接的角,能拼出一个青绿色的小菱形。
过道两边,有棕色的木门。
肉眼可见的装修非常老旧,就象是文可歆记忆里小时候住过的筒子楼一样。
这点十分诡异,考虑到十年前的大地震过后,大部分的房屋都需要重新建造和修缮,在她的印象中,这样的房子应该不会存在了。
男人很快哼着歌拐进了一个房间里。
多亏了led灯管发出的冷白光,屋内的灯光比过道的自然要亮上不少。
从暖黄光转换到冷白光,仿佛跨过了尘封的岁月时间,从淳朴的过去,一步迈到了真实的现实。
单人木床架上有一层薄到不能再薄的床垫,粉色大红花的床单。
床尾放着一个黑色的书包,黑色的书包里露出来的,是黑色的骑行手套。
床头有一台手机插着充电线。
除了床,房间里只有一个铁柜子。
柜子上有一个掉皮的蓝色暖水壶,一个倒扣在盘子上的玻璃杯,还有一叠小瓜子。
这明显不是男人的家,更象是一间改造出来接客入住的民房。
“看到了?”男人压低声线,用气声说话,“看到了也没用,我待会儿就走了。”
文可歆只能看,没办法回答。
男人也知道,他选择走向床边,继续自言自语。
“我看到了,你跟那个谁表白了,他拒绝你了,小丫头的难过死了,别担心啊,他不喜欢你,我喜欢啊,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虽然我没办法让你知道我是谁,但我告诉你个秘密”
他看到了,下午的时候,她表白的时候。
她对男人说的话,生理和心理都感到恶心。
原本意识是没有办法有任何感受的,但此时此刻,文可歆感受到的是一股强烈的反胃,她的胃就跟滚筒洗衣机一样翻滚,下午本就进食不多,空转的胃带着肠道都在绞痛。
与此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象一颗定时炸弹一样,随着男人走向床尾书包的动作,进入了倒计时。
“其实啊,我一直知道你是谁哦,本来啊,我们之间也不是很公平,但是现在你知道我在哪里落脚了,我们就变得很公平了,你看,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你知道我在哪里,我知道你是谁,是不是,很公平?”
男人语气突然兴奋了起来,从书包的内层夹缝的拉链里,掏出了两张照片。
视若珍宝一样双手将照片放置在了床铺上平整的地方。
文可歆只看了一眼,炸弹就在她的颅内爆炸了,将所有的理智都炸成了粉碎。
粉色的床单上红色的花,红色的花心里,一张是文可歆上个学期发在社交媒体的自拍照,另一张照片,文可歆没有见到过,但是照片上的女人,她再熟悉不过。
她的母亲,许宜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