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审讯室里进来谁，胡晓娟都是瞄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不语。
胡晓娟的皮肤很白，在灯光下看着更白，头顶的灯光直射，照亮了被头发遮盖的头皮，利落的寸头倒是让人能清楚地观察到她完美的颅骨线条。
施易推门进来的时候，胡晓娟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她的视线追随着施易，直至施易在她面前坐下，和她直视。
洛林在记录位坐下，察觉到了胡晓娟的异样。
很明显，施易对她来说不一样。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不过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除非
对上了施易的眼神，几乎是共脑的两人都想到同一个身影。
施易往后看了一眼镜子，用尽全力也无法穿透这块镀膜玻璃，不过他进来之前，已经知道了谁会站在后面。
两人把证据资料放在桌上，洛林打开了身后的移动显示屏，作为等一下辅助呈现证据画面的工具。
还没等两人开口，胡晓娟先说话了。
“能拜托你转告她一句话吗？”
没说名字，但施易一下子就知道了对方口中的‘她’是谁。
胡晓娟面容的微笑似乎揉进了一些歉意，近乎祈祷着施易，“我不是有意要吓她，我以为那是上天在临死前，给我的补偿。”
这番话，施易在听懂和听不懂之间反复横跳。
胡晓娟口中的‘她’自然是文可歆，可老天的补偿又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文可歆吧？
洛林清了清嗓子，提示施易走流程。
“我们是立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刑警，你因涉嫌参与非法拘禁、故意杀人、毁坏尸体的犯罪行为，被我局刑事拘留，现依法对你进行二次询问，你要如实回答问题，不得讲假话、作伪供，否则要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你听清楚了吗？”
在说到‘讲假话、作伪供’这六个字时，洛林刻意加重了语气强调。
胡晓娟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得不到施易的回复，独自低下了头，沉默应对。
施易翻证据册的动静有些大，手中握着显示屏遥控器，连按几下，放出了监控画面，“胡晓娟，警方查询监控视频得知，你今天凌晨三点半从四清区宣冬路的早安公寓离开，来到了位于四清区的六泉街道八河春苑小区5栋一单元的203室，也就是你母亲的家中，为什么？”
对方已经做好了沉默应对所有问题的准备，不管他们是什么，她都低头不语。
预料到她的反应，施易继续翻页，“警方搜查了你化名‘居安’所居住的513室，从中找到了你家人的照片，可见你对他们还抱有一丝亲情，在自首之前，打算最后见他们一面，对吗？”
这番话似乎是触碰到了胡晓娟的逆鳞，她愤然抬头死死地盯着施易，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对施易这番猜测的不屑，更是对胡家母子的不屑。
这也在施易的预料之内，他装作无事继续，“距离你离家出走，已经过了四年，想家也很正常，只不过可惜当时没人在家，你在家收拾了自己的床铺，睡了一觉，享受最后在家的温暖，然后你在自首之前，去了立州大学，为了圆自己读大学的梦想，警方在你的衣柜里发现里大量的立州大学的照片，证明你非常喜欢大学，你的弟弟也曾经说过，考上大学是你的人生目标”
施易象一个牧师一样尽讲些好话，仿佛很真诚很庄重地传播爱意，提供精神支持。
但他也知道，他做不成一个好牧师，因为这全是谎言。
牧师可不能撒谎，并且这只是他的第一层谎言。
这是刚才开小会江霞给的说辞，有利于胡晓娟轻判的说辞。
江霞希望施易这样说，他就这样说了，当做一种审讯策略。
只不过当他发现胡晓娟发紧的眼框肌肉，在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放松了下来，愤怒的眼神一下子消散，微微抬起了头，象是自嘲的一笑，由低下了头，回到刚才的状态。
施易意识到自己说对了。
虽然不知道是享受最后的温暖开始，还是从立州大学开始，但他能肯定，胡晓娟来立州大学的目的，真的是因为自首之前想要感受一下大学校园的氛围。
思维随着神经细胞的电流流窜发散，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子就想通了。
胡晓娟刚才说的老天的补偿，说的是她在梦里看到的文可歆的大学生活。
同学、老师、操场、教室
站在文可歆的视角是，凶手接近曹万珉教授，衣柜里全是立州大学的照片，都是为了找到她完成杀人灭口的计划。
可是站在胡晓娟的立场却是，她想要亲历校园感受不一样的人生轨迹，看看梦中见过的人，和校园风景，因为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在开始杀人计划后，胡晓娟就没想着能活下去，所以最后时间出现在梦中的，她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才会被她以为是上天的补偿。
不是杀意，更多的是羡慕和憧憬。
错位的视角，带来的错位的感受和遗撼。
以她的成绩，胡晓娟本可以考上大学。
随着调查进度的深入，胡晓娟的人生轨迹完整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每一次都被他人推着在岔路口走向错误的方向，已经够悲惨的了。
也依旧远远没有施易现在感受到的结局更充满遗撼。
审讯室的空调出的凉风再凉，也没有胡晓娟的人生底色悲凉。
头皮发麻的施易无处寻求同感，只能转向洛林，对上她平淡的眼神，无奈只能独自一人完成了审讯室里无声的颅内爆炸。
爆炸过后，施易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合理的想法。
这句话不应该他来说，如果可以，她们两人应该见面，当然前提是胡晓娟确实没有杀人动机，而文可歆能接受和凶手会面带来的心理压力。
但现在，审讯室里，他还是要保持作为刑警的职业素养。
“当然我说的一切都是基于目前警方获得的线索的合理推测，实际上你本人并没有任何实际上的自首情节，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