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越野车离开精神病院，平稳地行驶在京郊的道路上。
车内气氛沉默。
裴夜寒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暗紫色的风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
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让那张过分精致的脸显得神秘莫测。
开车的山猫通过后视镜悄悄瞥了一眼，
心中依旧为刚才在病院的对话感到震撼。
妇人是最深的受害者？
这个推论完全颠复了之前的调查方向。
这位夜隐御史的思维，果敏锐得可怕。
片刻后，裴夜寒睁开眼，
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中没有丝毫倦意，只有冰冷的清明。
他拿出一个加密手机。
短暂的等待音后，通信接通，
那边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背景音还有细微的龟甲摩擦和算筹摆动的窸窣声。
“裴御史？”
是天衍殿的罗卦。
“精神病院这边看完了。”
裴夜寒言简意赅，
“有些发现，印证了我的一个猜想。
白锦大人显化契机进行的还顺利吗吗？”
罗卦的声音隐隐透着兴奋，
“一切顺利，多亏了白锦大人赐下的那缕气息指引，
老夫才勉强理出些头绪。
不过需要时间，急不得。
裴御史找我什么事？”
裴夜寒直接切入正题：
“帮我起一卦，算一个人的下落。”
“谁？”
“江春来。江宇的父亲。”
裴夜寒报出了一串生辰八字，
这是他从对策局的户籍文档调取的信息，
“我要知道他最后的确切位置。”
通信器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罗卦凝重的声音：
“涉及方位的卜算，仅有生辰八字，难以精确，卦象会很晦涩。
你确定要算？”
“算。”裴夜寒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好，你等着。”
罗卦不再多言，手机那头传来了更加急促的龟甲摇动声，古老的咒文吟诵声。
山猫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屏住呼吸，静待结果。
大约过了十分钟，通信器那头的声响戛然而止，
传来罗卦一声带着疲惫和惊疑的闷哼。
“怎么样？”
裴夜寒问。
“卦象……很怪！”
罗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裴小子，你给的八字没错吧？江春来？”
“没错。”
“奇了！”
罗卦吸了口气，
“根据卦象显示，以此生辰八字为锚点，其命理轨迹的终点……
指向京郊，八房子山局域！”
山猫闻言，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
八房子山？正是现在裴夜寒让他开车去的方向！
裴夜寒眼神微动，示意他继续。
“但是！”
罗卦语气加重，
“卦象更明确地显示——此人命火已熄，魂灯已灭！
乃横死之相，且亡故时间……至少在十年以上！
尸骨……应当就在八房子山某处！”
横死！十年以上！尸骨在八房子山！
这个结果，与对策局文档里“欠赌债跑路失踪”的记录，截然不同！
然而，裴夜寒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神色，仿佛早已预料。
他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问道：
“能再精确点吗？八房子山范围不小。”
罗卦苦笑：
“不行了。
卦象到此已极其晦暗，受到强烈干扰。
似乎有某种力量混肴了天机，
或者其尸身所处之地本身就有问题，隔绝了更深层次的探查。
只能确定在八房子山范围内，更具体的位置，
需要到地方凭借实物或更强烈的因果联系才能进一步定位。
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忌惮：
“卦象最后显出阴邪纠缠之象，似与某些阴秽之物有关。
裴小子，那地方恐怕不太平，你如果晚上去，多加小心。”
“知道了。辛苦了，罗老。”
裴夜寒结束通信，将通信器收起。
前排的山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裴御史，罗老的卜算结果……江春来真的已经死了？
而且就死在八房子山？还是横死？”
这消息太惊人了！
如果属实，那江宇母亲所谓的丈夫跑路根本就是谎言！
这个家庭悲剧的真相，恐怕远比想象中更残忍！
裴夜寒目光看向窗外逐渐荒凉的景色，语气平静无波：
“这不意外。
对策局的文档显示，江春来老家在外省，早年独自来京务工，
与同样的外地务工女子黄丽，也就是江宇母亲结识结婚，
婚后长期在京郊的八房子山下的八房子村租房居住，生下了江玉，江宇，江小雨三个孩子。
十二年前除夕夜，他与同村几人赌钱，
输光后回家取钱，自此失踪。
其妻黄丽对外宣称丈夫拿钱跑路，
不久后便带着三个个孩子搬离八房子村，
搬到了现在老城区的住处，理由是为了孩子上学。”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冷光：“黄丽在丈夫跑路后，迅速搬离原住处，
一个外来务工女子带着三个孩子，离开熟悉的环境
与其说是为了孩子上学，不如说更象是在躲避什么
或者说，是在害怕什么。”
山猫倒吸一口凉气：
“您的意思是……江宇的母亲黄丽，很可能知道丈夫已死，
甚至……她的疯癫，也与此有关？”
“不止有关。”
裴夜寒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我怀疑，她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
甚至……是参与者。
她的疯，是吓的，还是……悔的？抑或是，被某种东西逼疯的？”
山猫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时，车辆已经驶离主干道，进入了通往八房子山的崎岖小路。
天色渐晚，夕阳的馀晖将远处的山峦染成一片暗红色，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路两旁开始出现大片荒废的农田和稀稀拉拉的树林，气氛变得阴森起来。
“裴先生，”
山猫看着导航，有些尤豫地提醒道，
“八房子山快到了。
不过……有件事得向您汇报。
这八房子山一带，历来是京郊最大的乱葬岗和民间坟地集中区，历史能追朔到前朝。
灵气复苏这两年，这边关于闹鬼的传闻特别多，
对策局也接到过几起疑似鬼物作崇的报案。
虽然经过探查都没发现强大的异常实体，但小鬼出没是肯定的。
现在天快黑了，我们是不是等明天天亮，
多调派些人手再进山搜查？”
裴夜寒闻言，不仅没有担心，那双狐狸眼中反而掠过兴趣：
“闹鬼？阴气重？正好。”
他看向窗外暮色笼罩下，轮廓如同匍匐巨兽的八房子山，
轻声道：
“越是阴邪之地，越是容易留下不肯散去的痕迹。
活人会撒谎，会遗忘，会疯癫……
但亡魂，尤其是横死的亡魂，有时候反而更诚实。”
“更何况，”
他补充道，语气带着冰冷的自信，
“若真有什么不开眼的阴秽之物过来，正好省了我们找它的功夫。”
山猫闻言，不再多言，
只是默默检查了一下随身佩戴的制式灵能手枪和几张驱邪符录，
将车稳稳地停在了八房子山脚下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边。
残阳如血，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地平线以下。
夜色浓墨般迅速喧染开来，将整座八房子山吞没。
远处的山影在黑暗中显得模糊而扭曲，
夜风中似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裴夜寒推开车门，暗紫色的风衣下摆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山林，
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走吧，”
他声音平静，
“让我看看，十二年前那个除夕夜，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