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之后迎来晴天。
阳光照耀在琉璃瓦上。
瓦面残留的积雪闪铄着耀眼光芒。
云芷一人静静地站在东宫走廊处。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栏杆上尚未融化的积雪。
那冰冷又坚硬的质感令她烦躁的心情略微安定下来。
昨日萧瞻脸上写满了焦虑和猜疑。
这种情形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凌霜轻手轻脚地站在她的身边，然后汇报:
”昨日兵部议事的情况已经查明。”
”摄政王在众人面前直接否定了太子先赈灾的建议。”
”坚持要把军饷放在前面。”
”据说……他的语气十分不好。”
云芷眸光微凝:”他说了什么？”
凌霜停顿了一下。
然后说：
”太子长时间待在深宫之中。”
”并不了解边关的艰难困苦。”
”如果殿下亲自去边关走一遭。”
”亲眼看到将士们浴血奋战的情景。”
”就不再会在这里虚谈仁义之说了。”
她心知肚明。
在文武百官面前这般评价储君。
萧墨寒的权势着实已达到令人侧目的程度。
凌霜又禀告一事。
”今早摄政王查阅了三年前皇陵修缮工程的全套文档。”
”称要详细核查当时石料采购的相关帐目。”
皇陵修缮之事。
云芷皱起眉心。
三年前。
皇帝欲显其孝心。
诏令修缮前朝皇陵。
此乃满朝皆晓之要事。
凌霜抬起眼睛。
朝云芷的脸色瞥了一眼。
然后说道：
”当初掌管石料供应的是老夫人娘家的舅老爷。”
云芷心中顿时一紧。她母亲的娘家有个哥哥。
此人与父亲云毅关系密切。
才接下皇陵石料供应的差事。
萧墨寒调查此事。
其意图十分昭然若揭。
宫门外传来通报声。
萧瞻的仪仗队到了。
他挥手让宫人退出去。
自己并没有迈进大殿。
而是站在走廊上与云芷站在一起。
”昨日孤失态了。”
他忽然开口。
云芷沉默不语。
静静地凝视着庭院里这株复盖白雪的老梅。
她明白。
萧瞻想要的只是一个倾诉的人。
萧瞻一夜未眠。
他转头看向她。
眼中布满血丝。
说道：
”墨寒如今声名显赫。”
”其一举一动必然大有深意。”
”并非仅仅是为了彰显自身地位而已。”
云芷问道：
”殿下何出此言？”
他今早查阅了三年前皇陵修缮的帐目。
萧瞻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之色。
你该知晓。
当时负责石料供应的是……是郑家人吧？
你舅舅那边。
恐怕……
云芷马上知道了他的意图。
他想把祸水引到萧墨寒身上。
使得她因母族关系而惧怕萧墨寒。
殿下您想多了。
云芷转过身朝着庭院方向说道。
她的声音很平和。
舅父如果为人正派规矩的话。
自然是不会惧怕被人审查的。
萧瞻连忙说道：
”我独自一人，相信郑家是清白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引导意味。
”不过墨寒这个人心机深沉。”
”手段毒辣。”
”如果他有意陷害他人……”
”芷儿，你想想办法吧！”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更为担忧的语气回道：
”他现在很关切澈儿。”
”可谁知道是不是另有企图呢？”
”芷儿，你一向很聪明。”
”会不会想到一些解决的办法？”
”我们是连为一体的。”
”所以你要帮助我。”
云芷凝视着老梅枝头那些似化未化的雪珠。
顿时感到无比困倦。
这位男子是她的夫君。
也是大朝的太子。
他没有想着如何奋发图强。
却只会在这里挑拨离间。
”小女子不过是个女人。”
”怎会有好的建议。”
”殿下还是自己多想些办法吧。”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萧瞻大概被这句话触动到了。
面色越发不好看。
问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芷抬起眼望着他。
说道：
”臣妾觉得。”
”不必在这里揣测摄政王的心思。”
”倒不如考虑一下怎样巩固东宫的地位。”
”父皇身体欠安。”
”殿下更应表现出储君应有的气度。”
萧瞻张开口。
但最后还是沮丧地说道：
”这事由你来说简单。”
”可现在这朝堂之上。”
”哪里还轮得到我发言呢？”
他伸手想碰触她的衣袖。
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他声音里有些许失落感。
更多的是被看透后的尴尬。
于是便说：
”罢了，你去吧。”
待到他离开之后。
凌霜才从廊柱后面走了出来。
说道：
”娘娘，太子这是……”
云芷轻声说：
”他害怕。”
”一方面担心萧墨寒的权势过于庞大。”
”另一方面惧怕查帐会发现某些事情。”
”于是想要借助我的手段来对付萧墨寒。”
”那皇陵工程的旧帐”
”你仔细查阅一下。”
”三年前修缮皇陵时。”
”石料供应方面是否存在异常情况。”
”记住。”
”要秘密调查。”
”不要通知任何人。”
”是。”
云芷拦住她。
说：
”让我们的人也关注摄政王府的动态。”
”我想要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凌霜离开之后。
云芷一个人站在廊下好一会儿。
她回想起了三年以前的那个夏天。
舅舅由于皇陵工程的缘故经常出入云府。
当时母亲还开过玩笑说娘家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办成事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
这里面难道真的存在某种隐秘情况吗？
黄昏时。
云芷正给萧澈诵读《论语》。
外面突然有人通报称：
”摄政王求见。”
萧澈眼睛一亮：
”小叔叔来了？”
云芷按住儿子的肩。
扬声道：
”请王爷稍候。”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饰。
牵起萧澈的手走出内殿。
萧墨寒站在大殿中央。
还是穿着那件黑色常服。
见她出来后微微低头说道：
”听说太孙最近在学习《论语》。”
”特意带来一套注解版本相赠。”
他身后有个随从拿了个锦盒出来。
云芷让宫人去接。
说话时语气有些生疏：
”王爷您真是费心了。”
萧墨寒随即问太子妃。
”三年前皇陵修缮的帐目正在被重新核查。”
”这算是举手之劳吧。”
云芷心里有点慌，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朝政之事。”
”非臣妾该过问。”
萧墨寒淡淡一笑：
”有些旧事。”
”知晓要比未知要好”。
他意味悠长地望了云芷一眼。
”太子妃……自己珍重一些吧。”
说罢。
他拱手一礼。
转身离去。
云芷定睛凝视着他的背影慢慢融入到暮色之中。
掌心中慢慢渗出了冷汗。
这到底是告诫还是提醒呢？
晚膳之时。
萧澈满怀好奇地问道：
”娘亲，小叔叔提到的三年前之事究竟是何事？”
云芷给他的盘子里夹了些菜。
轻声细语道：
”这些是过往的事。”
”澈儿无需知晓。”
萧澈歪着头说：
”太傅今天讲史书。”
”提到前朝因旧帐不清而陷入朝纲混乱。”
”这似乎表明。”
”过往遗留的问题会引发诸多麻烦。”
一个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萧瞻却只想逃避。
凌霜在夜深人静之时归来。
带来消息说：
”娘娘，找到了一些线索。”
”三年前来修缮皇陵的时候。”
”石料供应就出了问题。”
”有人称当时有一批上等石材被以次充好。”
”负责采购的舅老爷……也许真从中获利了。”
凌霜压低声音说。
据说当时为赶在父皇寿辰前完工。
工部上下对此类事都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云芷突然心中充满了凉意。
她这才领悟到萧墨寒核查帐的真实意图。
也知晓了萧瞻为何会这般徨恐不安。
她走向窗边。
凝视着夜空中的冷月。
萧瞻怯懦又多疑。
萧墨寒深沉莫测。
”备轿。”
云芷转过身来。坚定地说:
”明天一大早。”
”本宫打算回到云府去。”
”而且。”
”要让人严密留意摄政王府的每一动静。”
她得见母亲一面。
问清楚三年前的情况。
如果真有人掌握了把柄。
她务必事先有所准备。
这股风波。
她万不可消极等待。